1 ) 一种断裂------当代语境下重探《东京物语》
(旧文):
当代思想家如博得里亚、利奥塔等人提出了历史之断裂之极具后现代色彩的论说,意即随着启蒙和理性主义的幻灭以及其对主体的解构,历史不再是连续的,前因后果式的"大叙事",而是片断的,具有相对独立意义的非纵深的叙事。后工业社会的迅速发展加速了这种裂变。但也正如"历史的终结"之类的不可靠性和其与垄断资本、保守主义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历史感依然被继承着,并以其独特的视角审视当代社会之伦理和规范范式的变迁,这正构成了当代第三世界国家语境下的悖论:一方面人们试图突破原有社会的瓶颈作用,另一方面也在对在此过程中本我的迷失和他我的建构感到迷惑和失落。从这个维度来考察小津安二郎1953年的作品《东京物语》毫无疑问的是不仅具有其独特的东方审美,而且具有现代学上的普世意义。
上世纪五十年代是日本很重要的一段时期:战争的阴影逐渐散去,而朝鲜战争和反共的需要使得美国转向扶持日本,而日本本身也在向真正的民主代议制转轨,逐渐成为"东亚的美国"。体制的转变在文化上则着重表现为多种伦理价值的交流与冲撞,整个社会围绕着失范与重建展开激烈的话语权的竞争,形成了潜在的文化冲突。小津通过他这部最有影响力的作品用影像将这种矛盾外化,而其批判话语也值得我们在五十年后重新进行一番思考。
·隐喻·
"物语"一词在日语中有故事的含义,而在实际中它还履行了寓言的语用学概念,通过事物的类比完成叙事。在这里小津借用了东方传统政治观念中的"家国天下 ",以家庭来透视和投射社会。如果想他自己所说,他是在"描写日本的家族制度如何崩解",那我们也可以推论说他是在描述社会制度的解体。
这种解构实际表现为熟人社会向市民社会的剧变。在片头中老夫妇所居住的尾道,那种邻居们隔着窗户互相嘘寒问暖的亲切场面,在人流攒动的东京中以不复存在,即使亲情也代替不了社会激烈竞争给人带来的巨大压力。这更多的不是涉及到个体的道德观,而是熟人与市民社会之间的差别:从"爱你的邻人"到"怀疑他人",从开放的小社群生活到大都市的阶层化、公寓化生活的变化见证了以共同生活为基础,通过道德约束机制维持自身稳定的熟人社会的瓦解,取而代之的则是西方化的建立在人性论之上的市民/宪政社会。
西化的影响并不止体现在社会构成上,还表现为外在物质的变迁。小津描写下的东京烟囱与高楼林立,工业化可见端倪。它充斥着喧闹,而那实际上正是商业通俗文化的入侵所带来的直接后果:它表现为意义的抽离,象征着工业节奏的重复和麻木的审美状态。这个东京已不再安宁,具有东方慢节奏审美观的东京,而是异化成几乎具有相同外表和实质的国际都市,与纽约伦敦等不再有所区别,东京只不过是个地理上的辨识符号而已。
值得注意的是在整个小津后期的电影中这一类似主题是反复出现的,即城市在现代化过程中构成的问题:公共空间的丧失(楼顶上的排球比赛),机器工业对日常生活的打断(穿行市区的火车)等等,都传达了在传统失范的社会下主体性的丧失。
可以说整个《东京物语》是个寓言性质的隐喻。它还原出具有典型东方伦理和结构的日本社会如何在后殖民/后现代语境中逐步瓦解的过程,及其在文化机制的变迁中所起的深层作用。而恪守传统伦理的小津,作为作者,不可避免的将其打上个人情感的烙印,一种面对"时代洪流"产生的悲剧感,却也是可以代表着一代民众及精英文化的失落
·哀叹·
小津对社会激变时期的洞见可谓入木三分,而他的批判却是相当柔和的,体现在起影片中对戏剧矛盾的淡化处理和定景镜头以及人物相似形的图构安排上:他镜语中力图表现的是一种秩序,一种他理想中的体制,而他所涵盖的信息却在尽一切力量试图解构这种秩序,这正构成了他作品内部深层的张力。这必然导致悲剧,因为这对影像中构建出的却也实际存在的矛盾是无法缓解的。所以《东京物语》实际上是悲凉的。老夫妇那对孤独的背影下存在着作者的哀叹,如同一个时代的终曲一般,不得不由人惋惜。
如果说对于文化冲突中一代人的失落而感叹的话还有着"落花无意,流水有情"的被动,而当这一代人试图重构其叙事结构与话语权的失败可能才是根源里这种文化抑郁情节之所在。在电影中,小津构筑了他的双重伦理范式:以尾道为代表的未被工业化所影响的边缘所在,以京子、纪子为代表的尊重传统价值的青年。结果呢?尾道被高速铁路所连接,"第二天就到东京了",不正是其现代化/异化的征兆吗?而两个女性,更是要嫁人,要为生计所奔波,"总有一天会理解他们的"。这种处境可以说是身不由己的。所以小津试图用传统突围的方式实际是失败的,这只会徒增哀叹:因为他按照自身逻辑给出的答案是无解,是商业消费主义的无可阻挡。
就社会理论而言,无论是詹姆逊的新马克思主义还是哈贝马斯的社会批判学派,都无法以一种很清晰的方式建立起后现代语境下社会主体构成,或说按照启蒙和现代化的延续的思路对当代社会断层提供重建理性的理论支持,因此小津的失败和由此而生的哀叹是必然。因此,不管他曾在自己的作品里加入多少喜剧成分,他还是悲剧的。
·迷思·
当现实的历史被平展化,蜕变为微观社会的符号后,小津带有历史深度的批判更多得到的是尴尬的处境。而重构传统的努力的失败加剧了这种挫折感。无力的他,只好转向于一种迷思的状态。
《东京物语》表达的是困惑,是一代人无法建立主体的疑问。在此之处,文化的分裂不可避免:许人选择的是顺应以机器工业为代表的单向度社会,而小津们选择的是传统。在现实的打压下这种传统是趋弱的。于是,迷思的状态成了最后的挽留。那对老夫妇望着车水马龙的东京,感叹到"要是走失了这辈子恐怕都见不着了"。这无疑是他们对现代文明本能的拒斥与恐惧。在这之后他们只能以自我反思的状态身和心不和的逗留在社会中,这就是迷思的本质:对外界刺激的排斥和怀旧的个体反省。
在小津后期的作品中,他更注重于对以有题材的不断重复,包括婚恋问题等。这恰恰告诉我们他对现实世界的失望,而进行了其乌托邦式的转向,沉浸在自我思考的快乐而无暇对社会体制做出更有力的见解与批判,或是对特定历史断层的剖析。同时其大量使用的深焦镜头,似乎是有意拉大观者与作者的距离,在审美上将自己与大众割离,这都可以证明了他在晚年的那种迷思。
一代人从外部世界的剧烈冲撞中体验着历史断裂的伤痕,有的人带着些微的伤感,在哀叹中告别,这就是《东京物语》带来的断裂的体验。而对于几乎与几十年前的日本处于同样剧变过程中且有着一脉相承传统文化背景的中国,就如何在全球化语境下应对这一种断裂的命题来说,《东京物语》有着极大的参考价值,即如何在一个失范的社会内部建立起新的社会话语体系,这值得我们深思。而无论是史诗/民族国家第五代导演,还是致力于解构主体的第六代,都没有对此重大命题做出很出色的回应,这的确是一个缺憾。
http://blog.donews.com/undersound/articles/368215.aspx 2 ) 仍然具有现实意义的经典之作
《东京物语》60多年前的作品,对照现在仍然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特别是对于北上广这些一线大城市的家庭现状来说,可以说是切到痛点。子女终究会离开父母,而有时候至亲的离去就是非常突然、令人措手不及。所以现场有不少人情不自禁感动落泪(我也在其中),看似简单平淡的叙述,却有如此冷静深刻、触目惊心的力量,这就是经典之作的魅力所在吧。原节子在现实生活中是终生未嫁,但有小津导演这样的电影知音也是她的福报。今晚在资料馆还有一个幸福的大彩蛋,他们是资料馆的工作人员,祝福这对新人!人生就是在各种悲喜交集处,今年的电影节从《卡罗尔》开始,到《东京物语》结束,买了16场,因时间冲突送了朋友一场,实际观影15场,很是过瘾。期待明年的北京国际电影节!
3 ) 《东京物语》电影剧本
《东京物语》电影剧本
编剧:[日本]野田高梧、小津安二郎
导演:小津安二郎
译:李华
1.尾道
七月上旬的一个早晨。海岸街的早市非常热闹——尾道的市街就从这条海岸街向山脚那边延伸过去。
2.山脚下的街道
孩子们走出胡同直奔大街,然后向小学校走去。
3.平山家
屋子里,主人周吉(70岁)和老伴富子(67岁)正在准备旅行用品,富子往提包里装东西,周吉正查看时刻表。
周吉:坐这趟车六点到大阪哪。
富子:是吗?那敬三正好下班。
周吉:啊,大概他接站吧,因为事先打电报了。
小女儿京子(23岁,小学教师)从厨房出来。
京子:(拿出个纸包)哎,妈妈。这是带的饭盒——
富子:噢,谢谢。
京子:(把自己的饭盒也装进提包里)好,我走了。
周吉:噢,你学校里忙,就不用特意上车站了。
京子:不,我去。反正第五课时是体操课。
周吉:是吗。
京子:好,车站见。
周吉:好。
京子:妈妈,保温瓶里沏上茶了。
富子:噢,谢谢。
京子:好,我走啦。
周吉:噢,你先走吧。
富子:走吧。
京子随着话音走了出去。
4.门厅
京子走出来。
5.胡同
京子走出胡同来到大街,路过这里的小学生们给她鞠躬。
6.平山家
周吉和富子边收拾东西边说话——
富子:气枕你装进去了吧?
周吉:气枕?不是给你了吗?
富子:我这儿没有哇。
周吉:在你那儿,我不是交给你了吗?
富子:是吗?
说着找自己的提包。
这时,邻居主妇(48岁)从窗外正路过这里。
主妇:早晨好。
富子:啊,您早。
主妇:今天就启程吗?
富子:是啊,坐下午的火车。
主妇:是吗?
周吉:可不,现在就想看孩子们哪……
主妇:那多高兴啊。大家在东京都等急了吧。
周吉:可不是。出去几天,家里就请多关照啦。
主妇:没问题,您二位就放心多玩几天吧——有那么好的儿子和姑娘,可太好了,真幸福。
周吉:啊,可不知道是不是那样。
主妇:出去走走真好,天气也很好……
富子:真是托大家的福。
主妇:啊,一路当心吧。
富子:谢谢!
邻居主妇走开——
富子:气枕我这里没有。
周吉:不会没有吧?好好找找——(说着发现就在自己的提包里)啊,有了,有了。
富子:有了吗?
周吉:有了。
随后两人又继续收拾。
7.东京
能看到小工厂等江东景色——
8.一块空地
空地的一角立着“内科·小儿科平山医院”的木牌。
9.平山医院的诊疗室
10.通向二楼的楼梯
11.二楼
平山幸一的妻子平山文子(39岁)把孩子学习用的桌子搬到套廊的一角,然后用抹布擦。
擦了一会儿,她又提着铁桶下楼来。
12.楼下
文子走下楼来。
13.厨房
文子放下铁桶,穿上木屐,看了一眼澡塘的炉门,又立刻上了楼。
14.房间里
文子进来。小儿子阿勇(6岁)一个人在玩什么。
文子:阿勇,好乖——
说着,她到套廊去取晾干的纱布和绷带。
15.诊疗室
文子进来,整理房间,从门厅传来孩子的声音——
“我回来了。”
原来大儿子阿实(14岁,中学生)回来了。
文子:回来啦。
阿实进来。
阿实:我回来了——爷爷奶奶还没来?
文子:快来了。
阿实进了里间。
16.二楼
阿实一上楼,看到自己房间里收拾过了,不由得楞了一下,然后把书包往套廊的桌子上一扔,生气地叫起来。
阿实:妈妈!妈妈!
文子拿着两张座垫上楼来。
文子:干什么?
阿实:干嘛把我的桌子搬到走廊里去了!
文子:难道你不知道爷爷奶奶要来?
阿实:那就把我的桌子搬出去?
文子:不搬出去这里怎么能睡人?
阿实:那我在哪儿做功课呀!
文子:在哪儿做不行!
说完就下楼去了。
阿实绷着脸跟了下去。
17.楼下,厨房
阿实跟着文子身后进来。
阿实:呶,在哪儿做功课呀?
文子没理他走进里屋。阿实又跟了进去。
18.屋里
阿实缠着文子跟进来。
阿实:呶,在哪儿做呀?
文子:烦死了!你平常根本就不用功!
阿实:用功,就是用功!
文子:别撒谎!偏偏这时候要用功!
阿实:那么,不用功也行么?不用功也行么?好,那就吊儿郎当,我可不着急啦!
文子:你胡说!阿实!
门外传来汽车喇叭声。
文子:好,来了!
说了一声走出去。
阿实也跟出去,可是进了医疗室。
19.门厅
幸一(47岁,周吉的大儿子,文子的丈夫)下了出租汽车,拿上提包,周吉夫妇和志家(44岁,周吉的大女儿,幸一的妹妹)一起进来。
文子:(对幸一)回来啦。
幸一:啊。噢,爸爸妈妈请。
文子:您好。
周吉:啊。
幸一:请。
文子先进了里屋。
20.起坐间
文子赶紧摆好座垫,阿勇站在一旁发愣地看着妈妈。
周吉、富子、志家先进来,幸一跟在后面。
幸一:请吧——妈您累了吧,火车上能睡吗?
富子:噢,都挺好——(看见阿勇)来呀。
阿勇害羞,跑进诊疗室。
大家微笑地看着。
文子:(端正姿势,重新见礼)爸爸妈妈好。
周吉:啊——
文子:好久没问候了。
周吉:啊,这回又得给你们添麻烦了。
文子:妈妈,实在是好久没见面了。
富子:真的。
文子:您二位能来,实在太好了。京子好吗?
富子:挺好,谢谢。
文子:她一个人看家……
富子:是啊。
文子点点头,起身去倒茶。
志家:(看着她)啊,文子……
招呼了一声,随后拿着个包袱站起来跟着出去。
21.厨房
志家跟着文子进来。
志家:我们带来点儿新鲜东西。这是我们家附近一家铺子的酥饼干,还挺好吃呢。这是糖酱鱼……
文子:啊,谢谢。
志家:妈妈很喜欢吃酥饼干呢。有点心钵吗?
文子:有。
志家:嗯,托盘也行。
文子:(从柜橱拿下点心钵)你看,这个……
志家:啊,可以,可以。
说着,把饼干从袋子里倒进钵子。
文子:(一边准备茶一边说)纪子没上东京车站吗?
志家:是啊,没来。事先给她打过电话。
文子:大概有事吧?
志家:(对此不作回答)你就把它和茶一起端上去吧。
说完把饼干钵子递给文子,回房间去了。
22.走廊
志家路过诊疗室,招呼呆在里面的孩子们。
志家:阿实、阿勇,干什么呢?来吧。
把孩子们带走。
23.起坐间
志家领着孩子进来。
幸一和老父母站在套廊看着院里。
志家:好,问爷爷奶奶好——父母和幸一都回过头来。
周吉:啊,长高了。
大家回到房间。
幸一:阿实已经是中学生了。
周吉:是吗?
抚摸着阿实的头。
富子:阿勇几岁了?
幸一:问你几岁啦!
志家:几岁了?
阿勇又害羞地跑出去。
大家都笑了,阿实也笑着跑出去。
文子端着茶点进来。
文子:(对幸一)没别的什么事的话,是不是就请爸爸妈妈先洗澡……
幸一:啊……爸爸,洗澡怎么样?
周吉:行啊。
志家:妈妈也该换换衣服吧?
文子:噢,有浴衣……
富子:不用啦,文子,我带来了。
周吉:好,那我就先洗啦。
幸一:请吧……啊,我来拿吧。
说着拿起提包上了二楼拿衣服。
志家和文子站起来去了厨房。
24.二楼
幸一领着父母进来。
幸一:到大阪的时候,敬三到车站去了吗?
周吉:是啊,给他打过电报了。到车站来了。
幸一:(对妈妈他好吗?
富子:(点点头)好,还让我们带来礼物啦。
说着打开提包。
幸一:行了妈妈,等以后……爸爸,带毛巾什么的了吗?
周吉:啊,有,有。
幸一:那就请吧。
说着点点头下楼去了。
25.厨房
志家和文子在这里。
志家:(她们正在谈话)就那么办……
幸一路过这里。
志家:哥哥……
幸一:什么?
志家:晚上这顿好的吃肉行吧,还有鸡素烧。
幸一:啊,行啊。
文子:再加上生鱼片什么的。
幸一:唔,不用吧。(对志家)你看呢?
志家:光肉就足够了。
随着门厅开门的声音,传来一个女人声。
“大家好!”
志家:哎呀,纪子——请进!
这时文子也出来了。
26.门厅
纪子(28岁,周吉业已阵亡的二儿子昌二的妻子)正在脱鞋。
文子出来高高兴兴地寒喧。
文子:你来啦。
纪子:来晚了……
文子:你去东京车站了?
纪子:是啊,没赶上……大家都走了。
文子:哦。
纪子:(递给文子一个纸包着的点心盒)这个,嫂子,请收下。
文子:那,谢谢了。
说着站起来先进屋去了。
这时,志家和幸一也出来了。
幸一:啊,请吧。
志家:来啦。
纪子:去晚了,实在不礼貌……
幸一:爸爸妈妈在二楼呢。
纪子:是吗。我这就去见一见……
纪子和文子去了厨房,幸一和志家回起坐间。
27.楼梯下的走廊
文子去了厨房,纪子上了二楼。
28.二楼
老夫妇换上浴衣,从提包里取出洗脸用具。
纪子进来。
周吉:啊。
纪子:您二位来了,我很高兴。
富子:纪子,好久没见了。
纪子:您老人家好吧。
周吉:是不是挺忙啊?
纪子:不忙。怎么说呢,忙忙叨叨的,等想起来,就到钟点了……
富子:是啊。那就不用特意今天来嘛,反正我们在这儿还住几天。
周吉:你还是在原来的公司?
纪子:是啊。
富子:你一个人也真不容易啊。
纪子:没什么……
从楼下传来志家的声音,“爸爸,洗澡!”
周吉:噢,就去。那……
说着站起来走了。
纪子:(看着富子叠起衣带)妈妈,我来叠吧。
富子:不用,不用……简直就象做梦似的……原来觉得东京离得很远,可昨天从尾道启程,今天已经和大家见面了。
纪子微笑着点点头。
富子:我们还要多活几年哪……
纪子:可爸爸妈妈一点儿也没老。
富子:老了,已经老多了。
志家一边喊着“妈妈”,一边上楼来。
志家:(看着二人)说什么呢?好,下楼吧。
富子:哎。
说完站起来。纪子也站起来。
志家:我妈好象稍微胖了一点儿。
富子:(笑着)不管怎么吃怎么保养,也胖不了啦。
志家:哪里。真的。是胖了点儿……(对纪子)我们小时候,觉得妈妈是个胖子,每逢她到学校来,我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纪子:是吗。
志家:有一次学校开游艺会,您还把椅子坐垮了呢。
富子:瞎说,那椅子本来就是坏的。
志家:您还以为那本来就是坏的?
富子:本来嘛。
志家:哎呀,行啦。咱们走吧。
三个人一边笑着一边下楼。
被搬到套廊角落那张阿实的桌子的特写。
29.同一天晚上,诊疗室
阿实在做功课。
30.厨房
纪子帮着文子收拾饭后的碗盏家什。
纪子:嫂子,这个放进罩子里。
文子:谢谢你帮忙。
纪子:这个呢?
文子:啊,那个,就放在外边吧。
31.房间
周吉、富子、幸一和志家闲话家常。阿勇枕着祖母的膝盖睡着了。
志家:妈妈,阿孝怎么样了?
富子:啊,阿孝呀,她也是个不幸的人哪,她丈夫是去年春天死的吧。她带着孩子到仓敷那边去了,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跟那边处得似乎也不好。
志家:哦。
幸一:啊,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哦,就是常和爸爸一起钓鱼的那个市政府的人……
周吉:啊,三桥先生……已经死了。(对富子)已经好久了吧。
富子:可不是。
周吉:啊,你大概不记得了吧,那个服部先生……
幸一:啊,征兵役的那个人……
志家:我记得。
周吉:嗯,他到东京来了。
幸一:是吗?
周吉:我在这里期间,想去拜访他一次……
幸一:他住哪儿?
周吉:台东区的……哪儿来着,笔记本上记着呢……
幸一:是啊。
纪子进来。
志家:收拾完了?
纪子:嗯。
志家:辛苦了。
富子:(把跟前的米花糖盒推了推)纪子,怎么样,吃一个,这是敬三带来的礼物……
纪子:哟,太谢谢了……
文子进来。
富子:辛苦了。
文子:没什么……(看到阿勇睡着了)哟,奶奶,真对不起。
富子:行啦,别惊动他倒好。睡得挺香的。
志家:(对幸一)爸爸妈妈,明天出门吧?
幸一:是啊,星期天嘛。领着去哪儿走走。
志家:哦,纪子。怎么样,我们该走了吧……
纪子:好,我们一起走……
志家:(对两位老人)我就失陪了……(行礼)
周吉:要走?
富子:谢谢,还特意来一趟。
志家:哥哥,叨扰了。
幸一:啊……
纪子:打扰了半天……
志家:爸爸,我改日再来……
说着,志家和纪子站起来,文子要送出去。
志家:哟,文子,行了,行了,不用送。
三个人朝门厅走去。
32.门厅
文子送她俩出来。
志家:呆得太晚了……
文子:没什么。
纪子:叨扰了。
文子:谢谢,还特意来一趟。
33.起坐间
富子轻轻地把阿勇的头从膝上挪下来,让他躺好。
幸一:爸爸,累了吧。
周吉:没有……
幸一:妈妈,怎么样,休息吧?
富子:好吧。
周吉:那就睡吧。
富子:是啊。
周吉:休息吧。说着站起来。这时,文子进来。
幸一:歇着吧。
文子:刚刚把水……
富子:睡吧。
说完走出去。
34.楼梯
周吉和富子上了二楼。
35.二楼
两个人上来坐在褥子上。
富子:累了吧?
周吉:啊……
富子:大家都挺好的……
周吉:唔……到底还是来一趟好……
富子:是呀……这儿,是在东京什么地方?
周吉:是在东京边上吧。
富子:大概是,坐汽车还走半天呢。
周吉:啊……
富子:我觉得这地方还挺热闹哪……
周吉:这儿?
富子:是啊。
周吉:幸一说还要到更热闹的地方去呢。恐怕用不着吧。
富子在沉思什么。
36.第二天早晨,东京近郊
遭受过战争灾难后复兴起来的街道。
37.“丽容”美容院的招牌
38.店内
助手木代在擦镜子。
39.里屋
志家和丈夫库造(49岁)在吃早饭。
库造:爸爸妈妈在东京呆多久?
志家:呆四、五天吧……把那个拿点儿来。
库造:(拿过多味辣椒,边递给她边说)我不去看望一下,这不好吧。
志家:没关系。反正也要到我们家来嘛。
库造:要是来的话,就带他们去金车亭吧。
志家:那好哇。别的你就别操心了。
库造:这豆真好吃。
志家:……
库造:今天爸爸妈妈干什么呢?
志家:好啦,别光吃这豆啊……(边挪开小碗边说)哥哥带着去什么地方了。
库造:是吗?那就行了。
志家:(朝店堂)木代!你来吃早饭吧。
听到木代回答了一声“好啦”。
40.幸一的家
幸一在换衣服,文子给阿勇穿裤子。
文子:今天不乖可不行啊!和爷爷奶奶一起出去……好了。记住啦?
阿勇:记住了。阿实过来。
阿实:还没穿好?太慢啦!
文子:马上就完。
幸一:看看爷爷奶奶去。
阿实:好。
幸一:问问,要是收拾好了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出去啦。
阿实:嗯。答应一声就高高兴兴地跑出去。
41.二楼
周吉和富子也已收拾好了。
阿实进来。
阿实:好了吗?
周吉:好了。
富子:让你们久等了。
阿实:我爸爸说,那就走吧。
说完立刻下楼去了。
42.楼下的房间
阿实进来。
阿实:我告诉了。
文子:噢。
阿实哼着西部剧的小调,急急忙忙朝医疗室那边走。
文子:(给阿勇打扮完)行了。
说完拍了他后背一下。阿勇也朝医疗室那边跑去。
文子:(边收拾换下来的衣服)午饭吃什么?
幸一:噢,去百货公司的食堂吧。对孩子们也合适。
文子:对。阿勇就非常喜欢吃儿童便餐。
幸一:是吗。
门厅处有一个男人打招呼的声音。
“有人吗?”
幸一:有。
说着走出去。
43.门厅
一个只穿着衬衫没穿上衣的男人站在那里。
幸一出来。
幸一:噢,病人怎么样?
男人:啊,打扰了。
幸一:还不想吃饭?
男人:啊,只是想喝点冷饮什么的,可是弄来又不喝。
幸一:烧还没退?
男人:没退,刚才量了一下,还是三十九度八……
幸一:是吗……那,我去看看吧。
男人:您去吗?那……耽误您休息了……
幸一:没关系。
男人:那就拜托了。说完走了。
44.房间
幸一回到房间。
文子:谁呀?
幸一:中岛先生。注射器消毒了吗?
文子:消毒了。
这时,周吉和富子进来。
幸一:噢,爸爸,有个重病的孩子。我得马上出诊一趟。
周吉:是啊。
幸一:您看,好不容易……
周吉:啊,没关系。
幸一:也许不能很快回来……
周吉:行啊。
幸一:那我就去看看。妈妈。
富子:辛苦了。
文子送幸一出去。
45.诊疗室
孩子们在诊疗室等着,文子来拿出诊皮包。
阿实:妈妈,还不走?
文子:(含含糊糊地)嗯。
拿着出诊皮包走了。
46.门厅
幸一在穿鞋。
文子走来。
幸一:也许回来得很晚。
文子:嗯。爸爸妈妈,怎么办哪?
幸一:好啦,这个星期天也可以去嘛。
文子:好吧,你走吧。
幸一走了。
阿实和阿勇过来。
阿实:爸爸到哪儿去?
文子:出诊啦。
她随便地回答了一句就进里屋去了。
阿实顿时生起气来。
47.房间里
文子回来。
文子:真对不起,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偏赶上……
周吉:啊,没关系。忙是好事。
富子:真是太辛苦了。
阿实进来。阿勇跟在后面。
阿实:(气呼呼地)妈妈,不走啦?
文子:哦。
阿实:不象话!哼!
文子:不是没办法嘛,因为有病人哪。
阿实:不象话!
富子:(笑着)下次再去嘛。
阿实:倒霉!
文子:干什么,阿实!到那边儿去!
阿实:干什么!净骗人!
文子:(严厉地)让你到那边儿去!
阿实咚、咚、咚故意走得挺响地出去了。
富子:(招呼阿勇)来呀。
阿勇:倒霉!跑了出去。
周吉和富子笑了。
文子:真没办法。
周吉:啊,男孩子顽皮点好。
突然,诊疗室那边传来咚地一声。
是阿实把诊病床上的枕头扔出来了。
文子吃了一惊站起来,出去了。
48.诊疗室
阿实和阿勇坐在诊病床上,阿实不痛快地嗵、嗵地在床上跳。
文子来了。
文子:(严厉地)再不老实点儿就太不象话了!怎么搞的,长那么大还这样儿!
阿实:真倒霉!
文子:下次去不就完了么!
阿实:下次下次,不是没去过么?不是说了几次都没去么?
文子:因为有急诊没办法呀!
阿实:老是没办法,哼!
文子:混帐!还嘟囔什么!
说着,斜了阿实一眼,正要回去——
阿实:(大声地)哇,哇!
阿勇:(效仿着)哇——!
文子严厉地转回身。
阿实:(故意地)哇——!
文子:干什么!真不象话!要是爸爸回来,我就这么告诉他!
阿实:你告诉也好!
文子:你记住,你忘了挨骂了!
阿实:我才不在乎呢!不怕!
这时富子来了。
富子:(温和地)怎么了?
文子:(微笑着)唉,没什么。
富子:阿勇,来。和奶奶走吧。阿实不走么?
阿实:……
文子:阿实。
富子:来,阿勇……
文子:还是阿勇好,和奶奶……
说着催促着阿勇。
富子:啊,走吧。阿实,不走吗?走吧。
阿实:……
文子:(对富子)麻烦您……
富子带着阿勇走了。
文子:阿实,你也去吧,不去吗?
阿实:不去!
文子:那就随你的便!
说完撇下他一人,径自回里边去了。
阿实又嗵地坐到床上,然后又挪到转椅上,坐在上面不高兴地转着。
49.二楼
周吉脱掉衣服,换上浴衣。
文子端着茶进来。
文子:请喝茶……
周吉:谢谢。怎么了,阿实他……
文子:啊……没教养的孩子……
周吉:幸一也是那样啊。可犟了,他说要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是不听劝……
文子:爸爸好不容易要出去走走……
周吉:啊,我们不要紧……
文子:这个星期天再……
周吉:啊,谢谢。哦,我想住上两三天之后,再到志家那儿看看……(忽然看到)啊,在那儿玩起来了。
50(周吉的视角)对面的空地
不知阿勇在玩什么,富子蹲在旁边守着他。
51.空地
富子和阿勇——
富子:阿勇,你长大干什么呀?
阿勇不回答,只顾玩。
富子:你也象爸爸那样当个医生吗?你当医生的时候,奶奶就不在喽……
52.二楼
周吉独自一人无聊地呆着。
53.丽容美容院
只有一个女顾客戴着干燥器。
志家和木代在干着什么。
库造从外边回来。
木代:回来啦。
库造:(对客人)啊,来啦。
打个招呼就进了里屋。
志家:刚才来电话了。
54.里间屋
库造:哪儿来的?
志家:巢鸭的榎本先生……问那事怎么样了?
库造:啊,行了,结束了……爸爸、妈妈干什么呢?
志家:在二楼。
库造:我从浅草买来些点心。
说着从提包里取出纸包。
志家走过来。
志家:什么?
库造:(打开纸包)这里边是白馅的,最好吃。
说着拿一个吃起来。
志家:很贵吧?不买这么贵的也行嘛。
说着自己也拿一个吃。
库造:好吃吧?
志家:好吃自然好吃。这么贵太可惜。薄脆饼干就够好的了。
库造:可昨天拿出来的点心也是薄脆饼干嘛。
志家:没关系,他们就爱吃薄脆饼干之类的……哎,明天,你带爸爸妈妈去哪儿走走好不好?
库造:明天吗……明天还不太好办呢,得去收款哪。
志家:是啊。老实说,哥哥应该带他们走走……
库造:那今天晚上陪着到金车亭去吧?
志家:现在演什么?
库造:从昨天晚上起演浪花曲。
志家:是吗?就这么办。两位老人到东京来,还哪儿也没去呢。
库造;就是嘛,一天到晚光在楼上呆着,也怪可怜的。
志家:是啊。可也没办法。没人带着去呀。
说完站起来,朝店里走去。
库造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什么的,拿上肥皂、毛巾上了二楼。
55.二楼
富子一人在拆被子。
库造上来。
库造:哟,做活儿哪?
富子:啊,你回来啦?
库造:让您干这么重的活儿啊。
富子:没什么……
库造:爸爸呢?
富子:在阳台上——
库造:(对富子)去洗澡吧。(然后从窗口朝阳台喊)爸爸!爸爸!
56.阳台
周吉呆呆地坐着。
周吉:(听到库造的声音回过头)噢。
库造的画外音:洗澡去吧。
周吉:噢……
答应着站起来走去。
57.二楼
富子收拾拆的被子。
周吉回来。
周吉:啊,你回来了。
库造:啊,走吧……妈妈也走吧,回来的时候我们去吃小豆冰淇凌。
富子:噢,打扰了。
库造:那就走吧。
说着,三个人一块儿下了楼。
58.楼下
木代把卷发卡子卡在顾客的头发上,志家站在旁边看着。
这时,三个人下楼来。
库造:洗澡去。
志家:噢,去吧。
富子:我们走啦。
志家:啊,妈妈,那儿有我的一双不太干净的木屐,您用好了。
富子:好,那就用一用……
志家:走吧。
说完三个人走了出去。
志家突然想起了什么,去挂电话。
志家:喂,喂,米山商社吗?麻烦找一下平山纪子。是,谢谢……纪子?是我……不,我倒是打扰你啦。呶……有个事求你,明天怎么样?你有工夫吗?不,是爸爸妈妈来东京还哪儿都没去看看呢。可不是,所以你明天如果方便的话,希望你带着他们去哪儿玩玩。真对不起……老实说,我带着他们走走转转最合适,可是这几天店里离不开呀。嗯,就是嘛,真对不起……嗯?啊,是啊,嗯……嗯……。
59.米山商社事务所
这是个只有七、八个办事员忙忙乱乱的小事务所。
纪子在接电话。
纪子:对不起,稍等一下。
说完把听筒放下,走到上司那儿。
纪子:有点私事实在不好张口……
上司:(边干工作边说)什么事?
纪子:能不能明天准我一天假?
上司:可以。
纪子:谢谢。
上司:旭日铝厂的事办妥了吗?
纪子:啊,今天干完。
说完行个礼回到电话处。
纪子:喂,喂,让您久等了……那明天九点我去接。嗯?不用,没关系,好,那就明天……
60.行驶中的游览汽车
周吉夫妇和纪子一起坐在车上,导游小姐在介绍——
“……欢迎大家游访东京。借大家上京之便,让我们一起翻看大东京的历史吧。”
61.流逝过去的丸之内大楼的风景
62.从车窗望到的皇城
“……曾经称之为千代田城的皇城,距今大约五百年前,是由太田道灌筑成的,美丽的松树,苍翠的树影倒映于护城河里,那风雅静谧的风采,尽管在热闹非凡的东京,依然显示出无比的庄严。”
63.银座
那辆游览车一掠而过——
64.百货公司旁边的胡同
汽车停下来。
65.百货公司的楼顶上
周吉夫妇和纪子眺望市街。
纪子:哥哥的家在这个地方。
周吉:是吗。
富子:志家的呢?
纪子:姐姐的家嘛,大概是这一带吧。
富子:你的家呢?
纪子:我家……(转向相反的方向)在这儿。大概就在这附近。
富子:嗯,看到了。
纪子:那里特别脏。如果老人家不嫌脏,回去的时候可以歇歇脚……
周吉:啊。
导游小姐在那边招呼大家了。
“我们走啦,请大家集合吧。”
大家都朝她走去。
66.从那楼顶上看到的市街
67.同一天,纪子公寓的场景
这是一所老旧的公寓。
已是傍晚,夕阳照着它。
68.二楼的一间屋子
一个婴儿躺在罩式蚊帐里,一位年轻的邻居主妇在一旁叠洗好的衣物。
敲门声——
主妇:谁呀?
门开了,纪子进来。
主妇:啊,今天真早……
纪子:美子睡了?
主妇:刚睡着。
纪子:我问一下,有酒吗?
主妇:酒?
纪子:(点点头)公公婆婆来了。
主妇:哦,要是用不了多少的话也许还够。
说着站起来,拿来装一升的瓶子,里面只有两合酒了。
主妇:就这些,够吗?
纪子:好,借给我吧,对不起。
接过来就走了。
69.走廊
纪子走进与这家相邻的自己的屋子。
70.纪子的房间
周吉夫妇看着放在柜橱上的昌二(他那阵亡的二儿子纪子的丈夫)的照片。
纪子进来。
周吉:啊,昌二这张照片在哪儿照的?
纪子:在鎌仓。朋友给照的……
富子:那是什么时候?
纪子:去打仗的前一年。
富子:嗯……(转向周吉)好象是挺晃眼的样子……
周吉:唔,……这张照片也是歪着头的。
富子:这孩子就是这么个毛病。
周吉:唔……
那张照片的特写——
71.走廊
纪子出来,又走到隔壁,敲敲门然后推开。
72.隔壁邻居主妇出来。
主妇:什么事?
纪子:(微笑)酒壶和酒盅……
主妇:啊,对,对。
说着从柜橱里取出酒壶和酒盅,顺便取出一小碗小菜。
主妇:这个要不要?炒青椒,可好吃了。
纪子:谢谢,给我吧。
主妇:(把小菜连同酒壶和酒盅递给纪子)洗过了。
纪子:对不起,老来麻烦。
说完出去。
73.纪子的房间
周吉和富子——
纪子回来。
富子:纪子,别再张罗了。
纪子:不,也没什么张罗的。
边说边准备。
富子:今天可真亏了你……
纪子:不……爸爸妈妈倒是累了吧?
周吉:啊,没想到看了不少地方……
纪子拿来抹布,把二老面前的小矮饭桌擦了擦,摆上小碟,小菜和筷子。
富子:真对不起,耽误你上班……
纪子:没什么……
周吉:不忙么?
纪子:还可以。我们是小公司,忙的时候星期天也得去,不过现在正好是闲的时候……
周吉:是吗,那就好……
纪子起身拿来酒壶。
纪子:(把酒盅递给周吉)请。
周吉:好,好。(接过来)
纪子:没什么好吃的……
周吉:哪里……(一饮而尽,对富子)真好喝啊。
纪子:爸爸,喜欢喝酒吗?
富子:是啊,过去可爱喝了。家里一断酒,就老大的不高兴。常常是已经很晚了还要到外边去喝……
周吉:唔。(苦笑一下)
富子:所以一生男孩子我就想,这孩子长大了要是不会喝酒就好了……
周吉:昌二怎么样?
纪子:能喝。
富子:(出乎意外地)是吗?
纪子:公司下班后不知道在哪儿喝,晚了没电车了,常常是好朋友把他送回来……
周吉:原来这样。
富子:你也跟着受罪了吧?
纪子:(笑了笑)哎,现在回想起来倒是值得怀念呢。
富子:真的。也许是离我远的缘故,可我总觉得昌二还在什么地方哪。因此经常受到爸爸的责备……
周吉:唉,早就不在了,已经有八年了。
纪子:……
富子:的确是那样啊……
周吉:(对纪子)——昌二是个调皮的家伙,给你带来很多麻烦吧……
纪子:不……
富子:你也的确太辛苦了……
纪子:……
敲门声——
纪子:来啦。
说着站起来,过去把门打开。
一个送菜的饭馆伙计送菜来了。
送菜伙计:让您久等了。
纪子:谢谢。
伙计把菜给她之后走开。
纪子把这些菜端到小饭桌上。
纪子:大概味道不十分好,请吧,妈妈……
富子:谢谢。
纪子:请吧……
富子:那就吃吧。
富子坐在桌子那边,取下盖碗的盖子。
纪子又把一碗端到周吉面前。
74.同一天晚上,丽容美容院
来串门的幸一和志家坐在空旷的店内一角,摇着团扇聊天。
幸一:太晚了。
志家:快回来了……爸爸妈妈在东京住多久?
幸一:唔……什么也没讲吗?
志家:嗯,倒没说什么……。我想,哥哥,能不能借给我三千块钱?
幸一:干什么?
志家:嗯……我也要花几个嘛。两千块钱也许行,还是要三千块吧。
幸一:你想干什么?
志家:嗯……我想,是不是让爸爸妈妈去热海呆两三天。
幸一:唔……
志家:哥哥挺忙的,我在这儿参加讲习会什么的,也没工夫。这样,也不能老托给纪子呀……是吧?
幸一:嗯……,去热海也许好些。
志家:在热海,我认识一家好旅馆,那里景致好,房钱又便宜。
幸一:这不挺好吗?就请二位老人上那儿去吧。
志家:爸爸妈妈一定挺高兴。
幸一:那样挺好。我也一时钱紧,这没关系。带他们到那儿去一趟,总得两、三千块钱。
志家:就是嘛,那个地方还便宜,还能洗温泉……(忽然发觉里屋,回头招呼了一声)哎……
呆在里屋的库造回头。
库造:干什么?
说着走出来。
志家:哎,刚刚跟哥哥也说了,想让爸爸妈妈去一趟热海。
库造:噢,那不挺好吗?(对幸一)这也是我的一桩心事,怎么也抽不出时间带老人去哪儿玩玩……
志家:所以嘛。你的意思怎么样?
库造:同意。(对幸一)这也不错。
幸一:(点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志家:(点点头对库造)住到我这儿,哪儿也不能去。
库造:是啊,就是嘛。(对幸一)热海是不错啊。(说着自己也坐到旁边椅子上,对幸一)这么大热的天,对老年人来说,在那儿洗洗温泉,舒舒服服地睡个午觉,比在东京市里转转看看强得多。你说呢?(说着看看志家)
志家:就是。(象自言自语)都这么晚了……
幸一:是不是到纪子的公寓去了?
志家:啊,也许。
说着用团扇叭、叭地驱赶着腿边的蚊子。
75.热海的街道
环抱市街的群山——
海岸边的防波堤——
76.临海的旅店的一个房间(二楼)
周吉和富子穿着旅店的浴衣,边喝茶边谈。
富子:没想到让我们到温泉来……
周吉:是啊……没想到让他们这么破费……
富子:真舒服。
周吉:唔,明天起个早,一直走到那边看看好不好?
富子:好吧。刚才茶房讲,离这儿不远有个景致特别好的地方。
周吉:是吗?(看着海边)多静的大海呀。
富子:是啊。
77.老夫妇眼中寂静的海
78.同一个晚上,旅店的走廊(楼梯下)
大时钟的指针已指向十一点半了。
女茶房端着摆放着四喜饭卷的大盘上了楼梯。
79.二楼的走廊
女茶房端着大盘子走进一个房间。
80.那个房间
两个房间撤去中间隔壁,两个房间的客人把铺着的被褥全都叠起来,正在打麻将。
连女人共有十一、二个人,大概是哪个公司的集体旅行吧。
还有几个人躺在铺上。
可以听到远处卖唱人唱的流行歌曲。
女茶房:让大家久等了。
放下四喜饭便出去了。
男A:喂,四喜饭来了……喂,碰!
男B:哎,要和?
男C:你这个碰,可把我碰疼了。
男D:不,不疼不疼,碰得好。(抓了一张牌,随后一扔)他妈的!
男C:你能和?
男B:(摸了一张,把牌一撂)快和了。
男A:快和了?你不是打过么?
男B:是打过。
男D:他妈的!(抓牌)
81.走廊
打麻将声,以及卖唱人的流行歌曲声听得越来越清楚了。
仿佛去了一趟河边的两个男人回来,他们进了那个打麻将的房间。
82.老夫妇俩的房间
周吉和富子都躺下了。
看来是打麻将和卖唱的噪音使他俩不能入睡。
富子:真热闹啊。
周吉:嗯。
富子:都几点了?
周吉:嗯……
83.走廊
卖唱人的流行歌曲加杂着打麻将的噪音更近了。
84.旅店前的大街
一群卖唱人在一起唱着。
85.老夫妇的房间
周吉忍耐了半天,更睡不着了。“嗯”坐起来,叹了口气。
富子也坐起来,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
卖唱人的歌更加让人讨厌了。
86.早晨(热海)
海面清晰地映出环抱市街的群山。
87.旅店的二楼
昨晚用过的盘碗和空啤酒瓶,被收拾到走廊的角落里。
女茶房哼着流行歌曲在打扫房间。
88.防波堤
穿着旅店的浴衣的周吉和富子迎着晨风在休息。
富子:(看着周吉由于疲倦而不停地敲着自己的脖颈)怎么了?
周吉:嗯……
富子:大概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吧?
周吉:唔……你睡得倒不错。
富子:瞎说,我也没睡好……
周吉:你才瞎说,你还打鼾了。
富子:是吗?
周吉:唉,这儿是年轻人来的地方啊。
富子:是啊。
89.旅店的二楼
两个女茶房边打扫房间和走廊边聊天
女茶房A:哎,昨天晚上结婚的怎么样?不象个样子吧?
女茶房B:那根本不是什么新婚,没有那样的,今天早晨男的早就起来了,可女的总是在被窝里吸烟。
女茶房A:那男人也太宠着她了。我听他说,这回你可完全是我的了,耳朵、眼睛,还有那张嘴都是我的了。
女茶房B:那样的女人谁能知道是谁的呀。
90.防波堤
周吉和富子——
富子:京子现在干什么哪。
周吉:嗯……我们消消停停地往回走吧。
富子:(微笑着)他爹,你是不是想回家了?
周吉:不啊,你想回去了吧?(笑着)东京也看了,热海也看了,该回去了吧?
富子:可也是,那就回去吧。
周吉:嗯。
站起来。
富子也跟着站起来,但象是头晕似的摇晃了一下。
周吉:怎么的了?
富子:不知怎么的,一打晃……啊,已经好了。
周吉:没睡好的缘故吧……走吧。
说完,两人朝旅店的方向往回走。
91.旅店的二楼
打扫过的房间的小饭桌上还摆着茶和咸梅干。
92.丽容美容院
同一天的下午——
助手本代在整理工具,志家给一位太太式的女人梳理烫好的头发。
旁边还有一位戴着干燥器看杂志的女人。
志家:(边梳理)夫人,您看着吧,向上卷的发型对您准合适。
女人:是吗?
志家:因为您脖颈线条很美。左边卷得紧紧的,右边呢,卷成缓缓的波浪形,让它有起有伏……
女人:那,这次就那么搞一下试试吧。
志家:好吧,这种发型很有个性。
另一女人:木代,请拿别的杂志给我看看,就便把火柴……
木代:好。
答应一声递过另一本杂志,——给她擦着火柴。
志家:(对那个女人)今天您提前出来了?
女人:啊,今天是晚班。
这时,老夫妇俩回来了。
木代:哟,回来啦?
周吉:啊,回来了。
志家:哎呀,这么快就回来啦?
周吉:啊。
富子:回来了。
志家:再好好玩玩多好……怎么的啦?
周吉:啊,没什么……
富子:回来了。
说完两人走进里屋。
女顾客:是谁呀?
志家:哦,沾点儿亲的……从农村来的……
女顾客:噢。
志家:木代,你把这儿做成针卷发……
93.二楼
周吉和富子感到松弛下来,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志家上楼来。
志家:怎么就回来了?太快了。
周吉:嗯。
志家:热海怎么样?
周吉:嗯,挺好。温泉挺不错。
富子:那旅店可以远望,非常好。
志家:我说了嘛。那儿好吧。又是刚刚盖起来的……人不太多吧?
周吉:嗯,人倒是多了些。
志家:吃的怎么样?
富子:吃生鱼片,鸡蛋羹……
志家:生鱼片好吃吧?那儿离海近……
富子:还有大块的摊鸡蛋。
志家:那为什么还回来呀?再多呆几天多好……我本来是想让你们悠闲自得地再呆两三天的。
周吉:唔,我们想从从容容地往回走了。
志家:有的是时间嘛,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周吉:不,也该回去了……
富子:京子一个人也冷冷清清的……
志家:不要紧,妈妈,京子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次我的假日,我想陪你们去看歌舞伎呢。
周吉:哦,老让你们破费那可不好。
志家:你们在那儿痛痛快快地玩玩多好……今天晚上我们这儿有个聚会……不,是讲习会。
富子:到的人很多吗?
志家:嗯,不凑巧轮到我了。
周吉:是吗,那可不大合适了。
志家:所以你们不必着急回来,我先告诉你们就好了……
木代进来。
木代:师傅,针卷发做好了……
志家:噢,知道了。(对二老)我去一下。
说完随木代下楼而去。
周吉:(不痛快)怎么办?
富子:怎么办?
周吉:还是到幸一那儿麻烦他们吧……
富子:行啊。要不,到纪子那里住一住……
周吉:她那去两个人不合适,还是你一个人去住吧……
富子:那你呢?
周吉:我想到服部先生那儿去看看。要是可以的话,就在那儿住了……反正,咱们走吧。
富子:好吧。
随后从提包里取出洗脸用具等。
周吉:(微笑着)到底成了无家可归的了……
富子也笑着点点头。
94.上野公园的一角
周吉和富子坐在长椅上,百无聊赖地嚼花生仁什么的。
周吉:(掏出怀表看看)纪子也该回来了。
富子:是吗?
周吉:还稍微早点。
富子:他爹,你要拜访服部先生就太晚了……
周吉:是啊,咱们溜达着走吧。
慢慢站起来。边走边望着市街那头。
周吉:喂,东京真大呀。
富子:是啊,要是不留神走错了路,还一辈子找不着呢。
周吉:嗯……
富子:呀!
忽然发现手提包忘在长椅上了,赶忙去取回来。
周吉:看那儿,马上就到。
于是,他们又并肩走了。
95.傍晚,代书处(服部的家)的门口
玻璃门已经关了,还拉上了窗帘。
96.里面的房间
来拜访的周吉和旧友服部修(68岁),还有他的老伴儿米子(60岁),异常亲切地闲话往事。
服部:哦,已经变成这样了?
周吉:打那以后,算起来也有十七、八年了。
服部:是啊——我每年都收到您的贺年片。
周吉:啊,我倒是应该写个信问候问候。
米子:尾道也有很大变化吧?
周吉:是啊,老天保佑,总算躲过了战时的轰炸。府上所在的西御所街那一带还是老样子。
米子:是吗?那儿可真是个好地方,登上千光寺,大好风光尽收眼底呀。
服部:是啊,花期一过,好吃的鲷鱼可便宜了……到了东京从来就没吃过鲷鱼。
米子:可不是怎么的。(忽然想起)哎,你。
服部:嗯?
米子小声地跟他嘀咕了几句。
服部:嗯,等一会儿。
这时一个穿西服的青年(住宿的人)从二楼下来。
青年:大婶,要是伊坂来了,请您告诉他,我在老地方的弹球房。
米子:(点点头)你去吧。
青年:拜托了。
说完出去了,米子也到厨房去了。
服部:啊,把二楼租出去了,那是个爱玩的人。
周吉:哦。
服部:是个学法律的大学生,可一点儿法律也不懂。
周吉:(微笑)是吗?
服部:净跑弹球房啦,打麻将啦。我看他老家的那位老子够倒霉的了。
两人放声大笑。
米子:(从厨房)哎,你来一下……
服部:嗯?哦……(对周吉)怎么样?咱们好久没在一块喝了,还是老规矩,喝一盅去。
周吉:啊。
米子:我们一点准备也没有。
周吉:哪里哪里,突然来打扰……
服部: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的警察局长……
周吉:嗯,沼田先生……
服部:对,对,他也在这儿,就住在附近。
周吉:是吗,现在干什么呢?
服部:儿子在什么印刷厂当部长。现在他舒舒服服地养老了。
周吉:啊,那倒不错呀……
服部:你看找他一起走怎么样?
周吉:那可太好啦,这可没想到……他在这儿哪……
97.街上霓虹灯的广告塔
上野大街一带。
98.一家小饭馆的二楼
周吉和前辈沼田三平(71岁)、服部三人围着火锅在畅谈。
沼田:(举起酒壶)请,请。
周吉:哎呀,已经喝多了……
服部:哎,还差得远呢,好不容易凑在一起。
周吉:啊,最近已经不喝了。
服部:你本来就能喝。喂,县知事来尾道的时候……
沼田:啊,是竹村屋吧?哈哈哈哈!
服部:(对沼田)那时候你也喝醉了。喂,她叫什么来着?那个细皮嫩肉的姑娘……
沼田:阿梅?
服部:你喜欢她吧?
沼田:哈哈哈哈,所以你和知事先生还争风吃醋了,真够有意思的。
服部:(对周吉)你也有点喜欢她吧?
周吉:哎呀,净说让人脸红的话……(苦笑了一下)老实说,我早就该戒酒了。
沼田:不,不,没那个事。还是喝一点儿好。来,干了。
周吉:啊。(喝干杯中酒,递过空杯接酒)
服部:说实在的,你家挺不错呀。孩子们都挺正派。
周吉:哪里,怎么说呢……
服部:象我们家吧,哪怕两个有一个活下来也好哇,我常跟老太婆提这些话……
沼田:两个人都不在了实在让人痛心。(对周吉)你家只有一个不在了吧?
周吉:对,老二不在了。
服部:唉,战争真坑人哪。
沼田:嗯……一点儿也不错……不过,孩子啊,要是没有,就觉得冷清寂寞,可是有了呢,就渐渐地妨碍老的了。总而言之吧,不能两全其美。(心境凄凉地把酒喝干)喝呀!(给服部斟酒)
服部:嗯。
服部接酒。大家一时沉默不语。
服部:这不行,净谈这些就会泄气。
沼田:哈哈哈哈,那就精神起来。
服部:好,喝吧,喝吧。(说着给周吉斟酒)我家要是稍宽绰一点儿,今天晚上就住在我这儿,咱们来个长夜之饮……
随后站起来,到走廊拍了拍手。
服部:喂,哪位大姐拿酒来……(又拍拍手)哎,拿酒来。
边说边走下楼去。
沼田:——你来得太好了。
周吉:啊,我没想到在东京能见到你。
99.时明时暗的广告塔
100.同一天夜晚,近郊的街道
已经很晚了。
101.加代杂烩馆
沼田、服部、周吉三人,已经都有几分醉意,围锅而坐。服部已经喝过了量,迷迷糊糊的了。
店主加代是一位三十岁左右标致的女人。
加代:(把酒壶伸到沼田面前)给,热的。
沼田:噢,给我斟一杯吧。
加代:(边斟酒)今天喝得太多了。
沼田:平山君,这个女人怎么样啊?哪儿都挺象的吧?
加代:又来啦。
沼田:不象么?
周吉:嗬,象谁?
服部:(忽然抬起头)啊,象,象。
沼田:谁?
服部:象阿梅吧?
沼田:不象,不象,阿梅胖了。象我妻子。
周吉:嗬,那么说呀,倒是象喽。
沼田:象吧,这一带呀……
加代:喝得差不多就回府好不好?今天你喝得太多了。
沼田:说话刻薄劲儿也象。
加代:你真絮叨。
沼田:我老婆也常常这么说。哈哈哈哈,喂,再给我斟一杯来。
加代不理他。
周吉:(拿起酒壶)服部先生,怎么样?
随后伸过去,可服部已经迷糊了。
服部:已经不行了。
只是摇了摇头,少气无力。
沼田:(抒发感慨,对周吉)不过,你是最幸福的了。
周吉:怎见得?
沼田:到东京来,又有好儿子,又有好女儿……
周吉:府上不也是这样吗?
沼田:不是,我家的那小子就不行。光会看老婆眼色行事,找我的麻烦,真没办法呀。
周吉:他在印刷公司当部长还……
沼田:哪里够部长!不过是个股长。太不象样儿了。对我或者别人总是自称部长部长的,简直是个废物。
周吉:唉,没那个事。
沼田:晚生的孩子让我给娇生惯养地惯坏了……对比起来看,你那儿子真有出息,正牌的博士嘛。
周吉:不过,现在的医学博士也不稀奇了。
沼田:唉,我那儿子总跟我的希望背道而驰。首先,他就没个豪爽劲儿,也不懂什么叫鲲鹏之志,所以前些日子我对我那小子讲过这话。那小子却说:东京因为人多,都会拍马屁。你怎么想,是没志气的话吧?一点敢于拼命干的精神也没有。我可不是这么教养他的。
周吉:沼田先生,你稍微……
沼田:嗯?你不这么想?你感到满意吗?
周吉:啊,我决不满意,不过……
沼田:对吧,连你都不满意嘛……我自然感到伤心了……(说着揉揉眼睛)
服部:(忽然抬起头)啊,不行了,喝够了(于是又昏昏沉沉的了)。
周吉:不过,沼田先生。我这次到这儿来之前,感到我那小子总会弄得不错吧。可到这儿来一看,原来不过是个近郊小医院的大夫。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象你说的那样,也不满意呀。可是,沼田先生,这是人世间老子们的欲望,欲望是无止境的,我想,这种事非得想开点儿不可。
沼田:那么严重?
周吉:是的。
沼田:是吗,你也……
周吉:我那小子也不是那样的人……没法子呀。沼田先生,东京毕竟人太多了。
沼田:是吗?
周吉:是啊,自以为是可不行啊。
沼田:倒也是,现在的年轻人里,还有把老爹杀了也不在乎的呢。比比那些人,咱儿子还好多了呢。哈哈哈哈。
加代:糟糕,已经十二点了。
沼田:十二点怎么了?
加代:该回家呗。
沼田:哈哈哈哈,这方面你是真象啊。我喜欢这样的。
加代:(很不痛快地瞧了服部一眼)这位怎么办?
沼田:啊,别理他,别理他!今天晚上可得喝它个一醉方休。喂,你高兴吗?
周吉:嗯……高兴高兴。
谈话之中,眼部已经沉沉入睡了。
102.同一天夜晚,纪子公寓的走廊
不知从哪个屋里传来十二下钟声。
103.纪子的房间
被褥已经铺好,富子坐在上边,纪子给她揉肩膀。
富子:好了,谢谢。已经好多了……
纪子:不行……(继续揉)
富子:啊,今天一天玩的时间太长了。从热海回来又到志家那儿,接着又去上野公园……
纪子:太累了吧?
富子:没什么……太麻烦你了……觉得真对不起……
纪子:不……您二位来了我真高兴……倒是怕请不来呢。
富子:给大家添了许多麻烦。(纪子仍在捶背)行了,别捶了。
纪子:是吗?
富子:实在太谢谢了。
纪子站起来,把水壶和茶碗放在富子的枕旁。
富子:你明天一早还得上班,搞到这么晚实在是……
纪子:不,妈妈倒是该睡了吧?
富子:那就睡吧。
纪子:请吧。
纪子照顾富子躺下,给她盖上被。
富子:想不到你让我盖昌二的被子。
纪子站起来去关窗户。
富子等纪子回来后——
富子:哎,纪子……
纪子:啊?
富子:我说的话你千万别介意……
纪子:什么事?
富子:昌二啊,已经死了八年了,可是我看到你还摆着他的照片,实在是过意不去……
纪子:(面带笑容)那又怎么样呢?
富子:可你还年轻啊……
纪子:(笑笑)已经不年轻了……
富子:不,真的。真感到对不起你。我也经常和你爸爸讲起你,不管什么时候,要是有合适的人,你就别顾虑,改嫁吧。
纪子:……(笑笑)
富子:真的。你要是不听话,我们真的难过极了。
纪子:(笑笑)好吧,如果没有合适的就……
富子:有,象你这样的,一定找得到。
纪子:是那样吗?
富子:……到现在还总是让你这么辛苦,我实实在在对不起你呀……
纪子:好了,妈妈。我这样太任性了。
富子:这样就未免太……
纪子:不,不是的。我这样倒是觉得轻松些。
富子:唉,现在这样可以,可渐渐上了年纪,仍然只身一人,那该多孤单呀。
纪子:不,我永远不会老的。
富子:(感动地落泪)你……真是个好人哪……
纪子:(淡淡地)睡吧。
说完,站起身关上灯,钻进被子。可是不一会儿,纪子的眼里也渐渐涌出了泪水。
104.丽容美容院
电灯灭了。椅子、工具都用白布蒙上。
105.里间屋
志家和库造并排躺着。
敲门声。
一个男人的画外音:晚上好……晚上好……
两人睁开眼睛。
敲门声。
画外音:喂,喂,喂,喂……金子先生!
志家:哎,谁呀?——是谁呢?
库造:嗯。
志家一边扣上睡衣扣,一边往外走。
106.店铺
志家打开店堂的灯。
志家:哪一位?
声音:我是这儿派出所的高桥……
志家:噢,对不起!
她开门,一个巡警站在门前。
巡警:啊,对不起,这么晚……我带来一位你家认识的人。
志家:……?
巡警:他喝得太醉了……
周吉摇摇晃晃地出现在门口。
志家:怎么,原来是爸爸?(对巡警)真对不起。
刚说完,沼田跟着摇摇晃晃也出现在门口。
巡警:那,我走了。
说着敬个礼要走,沼田也对着他一声不吭地回了个礼。
周吉和沼田几乎烂醉如泥了。
志家:(看着沼田)他是谁?爸爸……
周吉:啊……
就在志家关门这工夫,他们两人穿着鞋就上来了,一屁股坐在烫发的椅子上。
志家:(回来)爸爸!怎么回事?爸爸!
周吉:嗯……
库造也穿着睡衣从里屋出来。
库造:怎么了?
志家:带来一个陌生人。
库造:谁呀?
志家:不知道。
沼田:(舌头不好使了)啊……真高兴,高兴……嗯……
志家:(有些发火地)怎么回事,爸爸?爸爸!怎么回事!
周吉:(醉得迷迷糊糊地)噢……根本……没办法……嗯……真高兴……
志家:可真的没办法。(皱着眉头)好不容易把酒戒了,又喝啦……(看看沼田,使劲摇晃他)喂喂,喂喂,你……
沼田:啊,高兴,真高兴……
志家:(又摇摇周吉的肩膀)爸爸!爸爸!真没办法!
随后灰心丧气地坐下。
库造:怎么搞的,在哪儿喝的?
志家:哪儿!!(大发雷霆地牢骚起来)没出息呗……爸爸过去就好喝酒。一去参加什么宴会,准得喝得醉醺醺地回来。那会儿,也真难为妈妈了。我们简直烦死了。京子出生以后,简直变成另一个人了似的,完全戒了,我们都觉得老天保佑。
沼田:(突然发狂地)啊,那不行。啊,不行!不行!
以为他还要说下去,可是又呼呼地睡了。
库造:(不由得皱皱眉头)哎,怎么办?
志家:(厌烦地)以为他今天不回来了呢,可倒好,反倒带来个不认识的人……真讨厌……
说完进了里屋。
107.里间
志家扫兴地一屁股坐在被子上。
库造进来。
库造:喂,也不能让他们那么睡下去呀!
志家:……我没办法……
库造:叫木代到下边来,让他们去二楼睡吧?
志家:醉成那样,还能上楼?
库造:那怎么办?
志家:不管他们……(站起来)你拿上这个(指指毛毯)到二楼睡去,让他们就在这儿睡。
库造:行吗?
拿着毛毯站起来。志家把自己的毛毯也给了他。
库造抱着毛毯走出去。
志家揪平下面的褥单,把座垫叠起来当枕头,一边干一边不停地唠叨。
志家:……真麻烦,要回来就痛痛快快地说一声也行嘛……回来这么晚还醉醺醺的……喝酒真讨人厌……还带个生人……糊涂死了……
108.店堂里
周吉和沼田依然窝窝囊囊地坐在椅子上,鼾声如雷地大睡。
109.清早,纪子公寓的外景
110.走廊
纪子端着洗过的碗筷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111.室内
富子在做回家的准备,穿上袜子。
纪子进来。
富子:真给你添麻烦了……
纪子:不,倒是让您住这么脏乱的地方……
富子:你上班要迟到啦。还来得及吗?
纪子:来得及,没关系——(从柜子上拿下个纸包)哎,妈妈……
富子:什么?
纪子:……怪不好意思的,把这个……
富子:什么?
纪子:(笑笑说)给妈妈的零用钱。
富于:怎么,你……
纪子:不,的确少了点……
富子:你这样可不行……
纪子:纯粹是表表心意……
富子:不行,不行!
纪子:妈妈……(抓起富子的手塞给她)
富子:这样不行啊。
纪子:(硬按住)收下吧。
富子:唔,倒是应该我给你呀……
纪子:不,不能那样……,请您收下吧,妈妈。
富子:好吧,我收下,那就谢谢你了。
纪子:(笑着)收起来吧。
富子:你本来有很多用钱的地方呢,还给我们,我真的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拉过纪子的手)谢谢你了,纪子……谢谢了……
纪子:(快活地)妈妈,您就消消停停地……
富子:噢。(悄悄地擦擦眼泪)
纪子:下次到东京来,请妈妈再到我这儿……
富子:哎,……不过,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来了……恐怕没工夫吧,你也到尾道去一趟吧。
纪子:很想去拜访啊,再稍近些就好了。
富子:是啊,的确远哪。
纪子站起来关上窗户。
富子也站起来,忽然停在昌二的照片前,目不转睛地看着。
纪子发现放在那里的牙刷和牙膏——
纪子:妈妈,您忘的东西。
说着递给她。
富子:啊……这程子就是好忘。
笑着,把牙刷牙膏装进手提袋。
112.夜晚,东京火车站,十号站台下的候车室
乘长途列车的旅客都排队等候剪票。队伍中还有来送周吉和富子的幸一。志家和纪子他们一群人。
幸一:到名古屋、歧阜一带就天亮了吧?
周吉:对。
志家:到尾道几点?
幸一:明天中午一点三十五分。
富子:那,给京子打电报了吧?
幸一:打过了。车到大阪,敬三也一定会到车站去。
富子:嗯。
纪子:妈妈,在火车上要是睡得实就好了……
周吉:啊,这位不论在哪儿都睡得好。
富子:就是不能睡,反正明天过晌也就到了。
志家:爸爸,酒可能喝得太多了。
周吉:啊,昨天晚上是因为碰上阔别许久的朋友了……
志家:头疼已经好了?
周吉:啊,好了。
幸一:喝得太多了。
富子:这回可是个很好的教训。
周吉:噢……给你们添了好多麻烦,多亏了你们,玩儿得挺痛快。
富子:大家都很忙,还那么照顾我们……可这回都见到了,所以,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也就用不着大家特意跑一趟……
志家:(笑笑)怎么了,妈妈,您那么泄气,简直就象从此永别了似的……
富子:嗯,真的呀。离得太远了。
广播通知开始剪票——
旅客们熙熙攘攘地站起来。
他们这几个人也分别提着行李站起来。
志家:太挤了。
幸一:嗯,不过就这么多人还能有座位。
旅客的行列缓缓向前——
剪票口上的时钟——
广播还在继续。
113.大阪风光(早晨)
大阪城——
工厂区林立的烟囱等等。
114.能看到大阪城的车站里边
敬三(27岁,周吉的三儿子)着急地横跨铁轨走来。
115.站内办事处
四、五个站务员在办理事务。
敬三进来。
“你好”
“你好”
敬三:(对老站务员)昨天实在对不起。
老站务员:噢,你爸爸妈妈来了?
敬三:是的,出事了。原来倒是不想在这儿停一停的,可是我母亲在火车上身体就不行了……
老站务员:怎么样了?
敬三:什么病不知道,这儿堵得慌,说是心里难受。
老站务员:是心脏的毛病?
敬三:大概是晕车。好久没坐火车的缘故吧。
边干工作边说——
敬三:昨天我可忙坏了。到出租被褥的铺子租被子,请大夫就去了两次,真忙死了。
老站务员:哦,那现在怎么样了?
敬三:已经好点儿了,今天早上就没事了。
老站务员:你母亲多大岁数了?
敬三:多大岁数了嘛,已经过六十了。有六十七还是六十八了吧。
老站务员:上了年纪的老人,可得好好照顾,要尽孝道啊。到了想尽孝道而双亲都不在的时候,那就晚了。
敬三:是啊,可我眼下是连送葬的被褥也无力奉上一条的局面啊,哈哈哈哈。
说完继续工作。
116.敬三的公寓
郊外一座简陋的长排房的二楼上,从窗子可以看到外面林立的烟囱。
富子从病床上坐起来,喝药面儿。
周吉:……大概因为火车上人太多才晕的。
富子:可能是吧。
周吉:好点吗?
富子:嗯,已经完全好了,照这样,今天晚上就可以回家了。
周吉:唔,还是打扰他们一个晚上,我们坐明天比较空的火车回去吧。
富子:京子一定放心不下了。
周吉:嗯。
富子:……不过,没想到在大阪下车,敬三也看到了。仅仅十天孩子们就都看到了……
周吉:嗯。
富子:孙子们也都长大了……
周吉:嗯……老辈儿人常说,人哪,疼孙子辈比疼儿女还厉害。你怎么样?
富子:您呢?
周吉:还是疼儿女。
富子:是啊。
周吉:可是,孩子们一长大就变了。志家小时候不也是待人亲切的孩子吗。
富子:是啊。
周吉:女孩子一出嫁就没指望了。
富子:幸一也变了。他本来是待人更亲切的孩子。
周吉:很难可老人的心……(两个人一起凄凉地笑了)……人总是不知足的,说起来,还都算不错嘛。
富子:当然不错,应该说是很好嘛。我们还算很幸福的呀。
周吉:的确,我们算是很幸福。
富子:当然,我们是很幸福。
117.东京,清晨,幸一的家
里院,阿勇在玩沙子。
118.诊疗室——候诊室
文子在清扫候诊室。
幸一在诊疗室看信。
幸一:爸爸妈妈回家的路上在大阪下?
4 ) 亲情的隔膜——《东京物语》
平山夫妇满怀欣喜的去东京看望成家立业的儿女。从尾道到东京,相隔甚远,他们已经有很久没有见面了,孩子对父母表现出的只是一份表面上的客气,孙子则一副冷淡的态度,对老人不理不睬。
刚到长子敬一家,媳妇问敬一晚餐准备什么,除了肉要不要加些生鱼片?敬一说不用,肉就可以了。
晚饭后,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聊,难得聚在一起,敬一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的话想跟父母说,坐了一会便请父母回房休息。
熄灯后,两位老人静坐在蹋蹋米上,满脸惆怅。
住到女儿文子家时,女婿买了一盒蛋糕回来给老人,说很好吃让文子先尝一个,文子吃了一个后抱怨道,“好吃是好吃,但是太贵了,不用给他们吃这么贵的东西,给他们吃饼干就好了。”
在东京待了几天,老人一直没有机会出门看看,儿子和女儿看起来都很忙,无暇照顾他们。文子觉得“过意不去”,打电话请纪子帮忙带老人出去玩,纪子欣然接受,她请了一天假陪两位老人在东京逛了一圈,然后请他们去自己家吃晚饭。
纪子也是老人的儿媳妇,只不过他的丈夫已经去世八年了,不论这八年有着怎样的辛酸和痛苦,纪子都只字未提,她总是面带笑容,亲切的对待两位老人。
只是她这频繁出现的甜美笑容的特写镜头,令人感到心酸,好似她内心的苦楚、挣扎就这样随着笑容一起溢了出来。
敬一和文子为了减少麻烦,为了能少花些钱,就一起凑钱让两位老人去热海温泉度假,还为他们预订了一个便宜且能看得到风景的房间。
在热海旅馆的客房里,老人享受着宁静的环境,喝着茶欣赏窗外美丽的风景,约好明天早起去海边散步。
只是他们没想到,入夜后旅馆里到处充满了欢声笑语,走廊上、屋里屋外,年青人聚在一起打麻将,弹琴唱歌,只有两位老人躺在黑暗中默默忍受着这份不属于他们的喧嚣。
清晨,两个失落孤寂的背影默默地坐在海堤上,老人明白这里是适合年青人的地方,他们决定回东京。
文子看到突然回来的双亲,一脸不满,责备他们回来的不是时候,晚上她要在家里办聚会。老人相视无言,无奈的重新拿起行李离开文子的家。
他们打算去纪子家住一夜,可是纪子的家太小了,不能同时接待他们两个人,老父亲就让老伴独自去,自己去找同乡服部,打算在他家寄宿。
服部显然没想收留平山,就请他出去喝酒,还叫上了另一个同乡老友,三人在酒馆里喝酒叙旧,谈起了各自的儿子,他们都对自己的儿子感到不满意,事业不算大有成就,而且还对自己的父亲态度冷漠。
“失去你的孩子是很痛苦的,可住在一起却不知怎么相处,真是左右为难啊。”
本想就此喝通宵的平山,结果因为酒馆打佯,和朋友一起被警察带回文子家,文子对半夜醉醺醺回来的老父亲非常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第二天老人要回家了,在车站,老母亲对前来送行的儿女说,这趟回家以后就不会再见面了,我们离的太远了,就算将来我有什么不测,你们也不用回来了,大家都这么忙。那一刻,他们不知道这将是此生最后一次谈话了。
在火车上的第一天,老母亲因为生病在大阪临时下车,请在大阪工作的三儿子敬三照顾。敬三非常不满地跟同事抱怨着,他觉得这是桩麻烦事。
老母亲对短短十天就见到了所有的孩子感到很知足,回家后她便昏迷不醒。
收到母亲病危的电报,敬一和文子带上孝服赶当晚的特快来到尾道。老母亲在他们到来的第二天零晨去世了,在那之前她一直没有醒过来。
文子问纪子和小妹京子是否带孝服过来,她们答没有,文子就让她俩赶紧借几套回来。
敬三没有赶上见母亲最后一面,在葬礼上,他悔恨自己当初没能好好对待母亲,自我解嘲般地说了句,“父母不进棺材,没有人会照顾他们。”
葬礼结束后,文子和敬一在饭桌上若无其事地聊起刚逝去的母亲,笑谈从前的往事。老父亲无意提到,他们的母亲在热海时就犯过头晕。文子一脸惊讶,她认为父亲应该早点讲,至少应该跟当医生的大哥敬一讲。敬一却说,母亲是因为太胖了才会生病的,跟这个没关系。
随后文子让京子把母亲最好的亚麻和服拿出来给她,她要带回东京做纪念,随后和敬一赶当晚的特快回东京了,敬三也走了,只有京子和纪子多留几天,帮忙收拾后事,陪伴年迈的老父亲。
京子不能谅解哥哥姐姐的所作所为,向纪子抱怨。
京子:哥哥姐姐们应该再多待几天的。
纪子:大家都很忙啊。
京子:可这样太自私了,只顾着自己,马上就回去了。
纪子:这是没办法的事啊,因为他们有工作。
京子:可嫂子你不是也有工作么?他们太自私了。
纪子:可是,京子啊
京子:妈妈一死就要拿东西做纪念,我一想起妈妈心情就觉得伤心,外人反倒更有感情呢,骨肉之间不应该这样。
纪子:可是,京子啊,我在你那么大的时候也这么想。不过,孩子长大后,就开始渐渐远离父母了。大姐已经离开父母有了自己的生活,她绝不是存心不良,大家都是以自己的生活为重的。
京子:是这样么?我可不想自己以后变成这样,这太冷酷了啊。
纪子:的确。不过,或许所有人都会变成这样的,渐渐地就变了。
京子:那嫂子你也会变么?
纪子:是啊。虽然不想,但还是会变成这样的。
京子:这个世界真让人讨厌。
纪子:是啊,充满了讨厌的事情。
生活中,已见过太多这样寒心的场面了,子女对年迈双亲的不耐烦,媳妇对公婆的冷淡。现在我也会像京子一样因为年轻而说些负气话,可当我到了文子那样的年龄,有自己的家业时,又会变成怎样呢?当我们远离家人,去往很远的地方生活,相隔太久而不能见面,因为太忙而顾不上联系,生活的重心总是围着自己打转,到那个时候,我们也许会如纪子所说,即使不愿意,还是会变得冷酷起来?
事实上,不要说距离,即使是住在一起的,又有多少人在孝顺自己的父母。
回东京前,纪子向老人坦言,这八年来过得非常辛苦,希望生活有所改变,可日复一日,什么都没有改变,内心满是痛苦与孤寂。
老父亲对此表示理解,并希望纪子能够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还将老伴生前一直戴着的手表送给纪子作纪念。
“好奇怪,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但你却为我们做得最多,你连亲戚都不是。谢谢你。”
在老人的道谢中,纪子掩面哭泣,这眼泪似乎已经压抑了八年,在此刻倾泄而出。
影片的结尾,老人独自坐着,轻轻摇动着扇子,四周一片寂静,镜头在他的侧面一直停留着,让人看到了他的余生。
影片平淡、简洁,自然,生活气息浓郁。没有刻意渲染的悲伤,没有大哭大闹的场景,没有埋怨,没有责骂,但我们总能从演员平静的表情,不带异常情绪的台词中深深地感受到他们的内心世界,那些被压抑的不满,孤寂的滋味,痛苦的挣扎,自私的性情,冷漠的人性。导演将人与人之间那份很微妙的感情,用细腻的镜头徐徐叙说。即使已经泪流满面,还是想要放声大哭。
《东京物语》是小津安二郎拍摄于1953年的作品,现在看来,社会进步了,人性反倒止步不前。
“东京真大啊!
是啊,我们要是在这里走散了,就找不到彼此了。
恩”
5 ) 小津安二郎影展 —— 东京物语(1953年·黑白)
小津喜欢给剧中人起一样的名字,喜欢用同一批演员,喜欢讲述类似的故事,他不怕观众混淆,也许他的目的就是这个:希望观众把电影中不同的故事当做一家人发生的故事。千姿百态的人生说到底也是一样的,不外乎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看过几部小津电影的观众都不难总结出,小津理想的家庭组成是这样:姓平山的一户家庭,父亲一般叫周吉,长子一般叫幸一;如果有次子,一般叫昌二;如果还有三子,一般叫敬三;有女儿或者儿媳的话,总有一个叫纪子(又译节子),而且是最孝顺最乖巧的一个;如果有孙子,最好是两个,大的叫小实,小的叫小勇;每家人都有几个常来常往的朋友,这家也不例外,总有一个叫服部,总有一个叫间宫;男人们一起去一家叫若松的料理店吃东西,去一家叫露娜的酒吧喝酒。
《东京物语》里就有这样一个“理想”家庭,但他却是小津电影里最哀伤、最感怀的一部(《东京暮色》是个例外,残缺家庭的雪上加霜,不具普遍意义)。甚至连画外音乐都一以贯之地沉郁、惆怅,不复小津爱用的轻快。这无疑是一部“遗言”式的电影,却拍摄于小津创作旺盛期的中段,小津的风格从这部电影开始出现转折,轻松诙谐走到哀伤的底端,又渐至释怀,奠定最后“哀而不伤”的基调。
1951年的《麦秋》有一个跟《东京物语》里差不多老少三代同堂的家庭,那是小津心目中家庭态势代表完美的一极,两年后,小津用同样的家庭构造,讲述了家庭生活的另一面,那些无奈的,伤痛的,可我们不得不承受的一面。人性不总是善的,可怎样的人性,只要不是极恶,都情有可原,这就是小津对现代社会,人们在传统日渐瓦解的过程中,怎样去面对传统的解答。小津说:“我想通过父母与子女的经历,去描写传统的日本家庭是如何分崩离析的。”
《东京物语》同时也是文德斯最喜欢的小津电影,1982年他在罗马一次放映会上,选择此片,作为对自己电影工作有特别影响力的作品来播放,并触发拍摄属于自己版本的“东京物语”的念头。第二年,他果真踏上去日本的旅程,拍成了著名的《寻找小津》,这部纪录片的开头和结尾不是别的,正是《东京物语》的片头片尾,文德斯就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向他崇敬的前辈导演,向他喜欢的影片致敬。
那么,我们也从这个开头开始讲述吧:父亲周吉和母亲要去东京看望儿女,邻居探头进来寒暄说,你们真幸运啊,儿女们都这样有出息。老两口笑着谦虚道,哪里哪里。
这是一个在战争中基本得以保全的幸运家庭,最困难的时期已经熬过去,天伦之乐近在眼前。大儿子幸一在东京当医生,二女儿繁在东京开美容店,次子昌二虽过世八年了,二儿媳纪子仍旧独身,对他们很孝顺,除了留在家乡陪伴他们的小女儿京子外,大阪还有三子敬三。一个光明的开头,风帆扑扑作响,憧憬而略有些急切。儿女们都大了,各自成家,父母渐渐老去,趁这把老骨头还走得动,再不去东京看看,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老两口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上路的。
可实际情况是,还没等他们到大儿子家,孙子就因为爷爷奶奶来要腾地方,妈妈把他的书桌搬到过道去,而哭闹不止。老人大而无当、到哪儿都碍手碍脚的尴尬处境初见端倪。
东京,庞杂忙乱,流水线一样的都市。快节奏的生活如街道上低头不语只顾赶路的行人,你稍一迟疑,就有可能挡了谁的路,招来不耐烦的白眼。影片中丈夫曾说,东京真大。妻子答,是啊,如失散了,可能一生不能再见。道尽老人们面对陌生环境的迷惘和无措。
老人们弄不清自己置身何处,弄不清儿女家的方位,在迷宫般的城市面前弱小得象个孩童。在儿女家也好不到哪儿去:大儿子工作繁忙,没时间带他们出去玩。搬到女儿繁家,依旧每日困守二楼,有时钻到三楼小露台透透气、晒晒太阳。老两口渐渐也明白儿女们的处境,就象丈夫对老朋友感慨的:东京太大了,要出头不容易。除了二儿媳纪子请假陪他们出去游玩一天外,老人没去过东京任何地方。每个人都在各自生活的重压下疲于奔命,实在忙不过来,儿女们决定凑钱送父母去热海泡温泉。
廉价旅馆里整夜的喧闹,透过薄薄的板壁阵阵鼓躁,二老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第二天,宁静的海边,夫妻俩这样一问一答:
丈夫:这是年轻人来的地方啊。
妻子:是啊。
丈夫:东京游览过了,热海又到过了,回去吧。
妻子:回家吧。
不想刚一回到女儿繁家,就被女儿埋怨了一通,问他们怎么不多呆两天,家里正好当天有什么讲集会,轮到她主持,人会非常多。两位老人商量着该怎么办,丈夫决定,让妻子去纪子那儿凑和一晚,自己去找老朋友,若能留宿就最好了。可时间是下午,纪子还没下班,夫妻俩只好去上野公园逛着打发时间,丈夫微笑着说:终于无家可归了。妻子无奈地笑着:是啊。
别有目的地拜访朋友,是不是会格外心虚呢,老人虽神色如常,我却无端感觉他如惊弓之鸟,时刻都在察言观色,时刻都在提心吊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从故乡移居东京的老朋友们也过得不好。一家的两个儿子都战死了,剩下老俩口把家里的房子租出去勉强为生、打发残年;一家只有一个独子,又虚荣又自卑,在城市巨大阴影的挤压下,儿女恐怕剩不下多少闲心去关怀老人,安抚一颗失落的心。三位老友无处可去,只好泡在小酒馆里打发时间,寻个暂时的“安身处”。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各自的压抑、烦恼。其中一位总结说:“没有孩子会寂寞,有了孩子又会嫌弃你,两样都不好。”这一段最让人揪心!
佐藤忠男曾指出,小津有一种道德观:“不向允许自己撒娇的人过分撒娇”。这话听上去有点“绕”,其实就是说要克制,要忍耐,按《麦秋》中哥哥的话说就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让别人为难。这忍耐不是一味退让,而是包含着一颗为对方着想的心,无论何时都不放纵自己,宁可有失亲切,也不要伤了感情。这是多么东方式的处事观念,老两口就是从这个观念出发,才在自己儿女家中也处处留意,时时小心。我想起过世外公的一句话:久住令人厌,勤来亲也疏。外公生前常念叨着这句话坚决拒绝母亲要他再多住些日子的恳求,给年幼的我留下一个不懂变通的老顽固印象,如今才明白,其中蕴藏、老派的自尊、宽厚、隐忍和体谅。
想在小酒馆混上一宿的“企图”失败了,戒酒多年的父亲又喝得酩酊大醉被派出所送回家,还带了个莫名其妙的朋友,女儿繁很生气,没好气地不断抱怨。另一边,妻子却得到儿媳很好的照料,逼仄的空间里老人全身放松,由衷叹道:“这一天真长啊,从热海回来,去了繁家,又出门,最后来到这里,这是我在东京最幸福的一天。”这么说着,老人百感交集地哭了。
第二天,老两口便踏上了回乡之路,仿佛叨扰了很久,其实才不过十天。儿子说:你们这趟哪儿都去了;老人笑道:是啊,没有遗憾了。女儿还不忘提头天晚上的茬:父亲以后不许这么喝酒了!父亲好脾气地答:已经受到教训了。母亲仿佛预感到什么似地说:你们都忙,这趟见过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大家也不用特意回去了。
一语成谶,母亲回到家乡就病危了,刚道别不久的儿女们纷纷赶回,母亲平静地离世。年轻时生活艰辛,丈夫荒唐;中年时战争离乱,丧子之痛;晚年时儿女冷淡,心情寂寞,人生的跌宕都过去了,象所有的悲苦和担忧都找到了一个稳妥的搁置处,她可以放心去了。
而整个的过程中,父亲只是无意识地重复儿女们的话:是吗?她不行了?是吗?她去了?笠智众“擅长”如此喃喃自语,这一次却格外凄伤,又格外安详。人生的孤独、失意、挫折、苦难,一一承担,扛过去,就是不远处的死亡了。死亡因此并不那么悲恸,也不象想象中那般恐怖,一步步地,生命感知到它,熟悉了它的气味,并最终被它收服(或者说生命最终收服了死亡也可以),它们最终融为一体。卸下生之重负的生命轻盈地没入死之虚空,带着幸福的回忆,从此不为尘俗所碍。
办完母亲的丧事,儿女们又匆匆离去,只有二儿媳纪子多留了几天。鲜明对比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关于孝与不孝的倡导和鞭挞,可小津无意于此,他只是想承认现实无常的同时体谅人生无奈;竭力保持自己世界洁净和周全的同时,也原宥他人的自顾不暇、浮躁轻慢。
影片中自始至终微笑着的老两口只抱怨过这么一句,说儿女们长大了,也变了,大儿子原来很亲切呀,二女儿小时候很温柔。可话锋一转,他们和《麦秋》里的老人一样感叹道:“无论如何,我们还算是幸福的。”“没错,我们很幸福了。”
更明确表达小津这种态度的,是小女儿京子在片末质疑亲族们寡情自私时,和原节子饰演的纪子有这样的对话:
纪子:我像你这么大时也这样想。但是孩子长大后,总会离开父母,会有自己的生活,他们不是存心不良才这样的。大家都会以自己的生活为重。
京子:可能是吧。但我不想变成那样,太冷酷了。
纪子:也许是,但每个人都会这样,慢慢就会变。
京子:你也会?
纪子:是啊,我不想变,但也会变成那样。
京子:人生真令人失望啊。
纪子:是的,不如意事太多了。
从容静观,时光流逝、亲情离散、生命消陨。不抱怨,不企求,在温暖的底色中恍然一丝人生的凉意。小津电影的世界,就是这样。
他从不对人性做过高地期望和要求,但也从不对人性本身的良善失去信心。《东京物语》中的二儿媳纪子,大概代表了小津心目中的理想女性形象:美丽、贤惠、克制、孝顺、坚强、真诚。。。她身上的闪光点如此之多,差不多要“神化”了,可小津毕竟眷恋的是人间温暖的烟火味,而不是高不可攀的天堂圣殿。影片末段,原节子在笠智众面前掩面而泣的镜头是个破解:“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很狡猾,我不象父母想的那样总是怀念昌二。”
忍耐的崩溃恰好证明了一个人的鲜活。人是情感的动物,会动摇、会害怕、会犹疑、会失望,谁都一样。一个人生活的纪子,和寂寞相伴长达八年,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看出了二老微笑背后掩藏的失落受伤。纪子的表白使她从苍白的完美中解脱出来,回复人性矛盾的丰富,这样说来,在她众多的优点中还可以再加上两条:自省和坦率。
人们总说小津一生未婚,怎么这样理解家庭生活的种种,我忽然间有些明白了,和纪子一样吧,感同身受。又或许,正因为小津能从具体生活的俗务中脱身,才不至于当局者迷;正因为他能从一个理性和感性配比恰当的交融点看世界,才旁观者清。沉浮人情世事、不述离伤的《东京物语》从这样一个小津手中诞生,也不奇怪了。
影片中有两个镜头特别值得回味:一个是二老刚到东京,大儿子本来打算带他们出去游览,都整装待发了,却又临时出诊取消计划。换回家常装束的丈夫坐在窗前,看见远远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那是妻子领着小孙子在公路桥边玩耍。那个视角很平淡,却无端感觉气韵悠远,娓娓不绝,一股难言的孤独涌上心头,眼眶不禁一湿。
另一个是在热海海边,二老作出回家的决定后,丈夫先起身,妻子紧随其后,一下没站起来,跌坐在自己脚上。丈夫问,怎么了?妻子答,不知道,也许昨晚没睡好。两个不愿给别人添麻烦而尽量忍耐着的老人形象,多么无助,多么懂事。用“懂事”这个词仿佛不很恰当,但老人颓然跌倒的那刻真就是孩童般的弱小。之后镜头拉开,一前一后两个身影,让我想到谷崎润一郎《春琴抄》中的佐助和春琴:一生挚爱春琴的佐助一生谦恭,哪怕死后终于和春琴葬在一起,他的墓也稍微靠后,象生前那个卑微的小学徒一样,永远在稍后的位置扶持着他的主人、他的爱人春琴。而这部影片中是倒过来,丈夫走在前面,妻子跟在后面。诗云: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我想:其实不执子之手,也能一起老去呀。
一样的空间,塌塌米上端坐的身影少了一个,路过窗前的邻居又过来问候:“真没想到,发生那么多事,你要多保重。”丈夫周吉微笑着回答:“是啊,一个人生活,觉得每天都特别长。”
“做人,真寂寞。”——这是邻居的回答,也是老人内心的沉吟。
“敛轻裾以复路,瞻夕阳而流叹”,外面的世界川流不息,屋内的一隅形单影只。时光在逝去,生命在更迭,回忆在永恒。滴哒滴哒的钟声越来越响,但,我们只能退进心灵的最深处,才听得见。
6 ) 《东京物语》独白下的传统:坟前难尽孝子心
题记:
一娘生九子,连母十条心
―――――中国古代谚语
太多的东西在我们不经意中远去了,就像我们的父母和祖父母对我们的关爱和疼惜,年轻的我们浑然不觉,但是,有一天,我们感知的时候,他们却已经不在了…
――――OSAMA KAVKALU
这是伤感的旅程,告慰一去不返的世界,只可惜,父母的牵记对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而言,已经成为一种负累,农耕的田园已是孩子的早年,为生机打拼的城市已经不得不让人将亲情搁置,在城市的繁忙中,生存已经成为大多数人的首选,他们或许在心中还有着对慈父慈母的感激,但是,他们已经无法亲自为父母做些什么了?!
父母要的是什么,钱吗?!不,善良的父母需要的是一份互动的关爱,但是,城市化的进程让这样的想法成为了奢望,成为了守望家园的双亲永远的隐痛。
CC版的《东京物语》封面很好的传递了这样的精神,一滴眼泪和脸上的划痕相对,家族依稀存在,但是,人,不再是旧时的模样,为了明天,我们丢掉了一生中最好的东西,直到有一天我们自己为人父母才能体验我们的父母在我们生命旅途上的作用,但,正如小津的话:坟前难尽孝子心!一切为时已晚。
这是无奈,这是注定,这是生命意义的代价和阵痛。
我之所以说《东京物语》是现代性的电影,是因为在貌似凝滞的家居镜头外通过剪切将工业化、城市化带给人带来的冲击和架构的崩塌以用影像语言很简捷地表现出来,这,小津的点睛之笔,不得不佩服
《东京物语》的第一个镜头是青山绿水间一个古塔的特写,其后,行走的孩童和穿越在山道边的列车隐喻了田园在默默离散,改变,人文的改变,在于不经意中发生,历史在向前的脚步中,一些东西永远的留在镜头中了。追忆,总是带着感伤和酸楚的。
广岛,炊烟袅袅的乡下,邻里相望、和睦亲善,这是故土简单、宁静的生活, 两个准备去大阪、东京去看孩子的老人,对旅行充满了亲情的甜蜜。无论多远,孩子,永远是父母心头的牵挂。
在远方有着各自的生活,而父母总想眼见为实,
影片中东京的首个镜头是冒着黑烟的烟囱,和广岛的镜头一比,你明显可以看出小津的意图,景象语言的背后是种内心的怅惘,一种对旧传承的哀悼。
城市的空间是局促的,因为局促,人的心境也就改变了,表面的和谐在生存的压迫下变形,长子家的一些细节极好地表明了人物的关系,几个画面点出人物的性格和心态。长子幸一的无趣,长女志子的吝啬、次子遗孀纪子的贤淑和老派,在这个夏夜的家常里,我们明白了现代化进程中必然的副产品:疏离和淡漠。现代人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有着轻摇纸扇的唠嗑闲情,在我们忽略他们的时候我们注定在某一刻为人忽略。
飘满白云的镜头一下子切换到烟囱的滚滚黑烟,音乐的阴郁有着小津无数的惆怅,他们的昨天已经不再,而我们的昨天同样不再。
为了生活,我们只能放下太多的想法,儿女在忙碌,而老的一代望着孙子的一辈,回望人生的过程,几多感怀。老派的文化总是联系着亲情和人伦,时光如梭,根基不在。
在片中作为外人的纪子愿意请假陪平山周吉老夫妇游玩东京,而老人的亲生子却以工作繁忙为托词,这样的对比是令人心中难过的,究其原因,外人和血脉的关系是,血亲可以将一切当成习惯,但是作为遗孀的纪子就必须注重小节,这也是儒家礼教对日本的影响,反映了妇女在当时的境遇。其后,在老太太在纪子家睡觉的一场里,纪子在黑夜里久不能寐的让人思索着纪子处境的社会原因。
温泉的戏,可以看出两位老人的自我安慰和寂寞,儿孙的世界已经不属于他们,战后的日本淫浸着美国文化的影响,长女的志子经营美容院中的女客们正是这样妇女地位变换期的最好见证,可是,这样的转变意味着什么?!
影片以平山和老友们聚会酒醉一场为契机,通过老人们对儿女问题的看法,充分阐述了小津对战后日本人文渐变的立场,内里是小津对“礼崩乐坏”的叹息。
为了未来,我们做出了选择;为了生活,我们忧伤地舍弃亲情(亲情更多的是情感需求,而不是物质)。
小津总是以老人和小孩作为参照表述了人生的昨天和未来的联系,这是种宿命的感觉,在我们的一生里,从呀呀学语开始就在向着白发苍苍行进,不知不觉间出现了一个词语叫做:回忆。当我们拥有它时,心就开始老了。
老人,带着对子孙的关怀来过了东京,老人,又带着宽厚的心态寂寥地离去。
离去,或许是暂别;离去,也有可能是永诀!
老太太,走了,带着人世所有的苦乐离开了尘世,一个空荡码头的空镜头是离情别苦的写照,人的故事,常常是暂离和永诀的故事,我们在情感的流失和追悔中慢慢老去,老去!
庭院里的樱花开了,樱花正是人生最好的注释,太多的东西在我们不经意中远去了,就像我们的父母和祖父母对我们的关爱和疼惜,年轻的我们浑然不觉,但是,有一天,我们感知的时候,他们却已经不在了…
我们可以无数次回忆他们,我们可以以各种方式来纪念他们,但是,这些于他们而言不再有意义,活着的时候,我们的尽孝才有着真真切切的意义。不然,我们可能后悔一辈子。
老公公和纪子的对话显示着老人家的通达和善意,生命没有必要总是在回忆中让心忧伤,
摇着扇子的老公公,你静静的坐着,又在想着谁。
江面上,有船经过,汽笛声中,客来客往…
人生之舟,亦是如此,风尖浪谷,一往直前。
在电影被高科技的电脑游戏占领,人文意义被搁置的当下,谈论小津更多的是回光返照般的悲悯,不仅是电影,而且更是人文和艺术上的。在这种心态中,小津已经被一些人架上了神坛,而谈来谈去不外乎他的静和他的机位。可是,当我们认认真真看完他的作品,我们猛然自觉,小津是近代日本最具有现代性的导演之一,他在静的外核下包裹着火山般的动态和冲突,他的静态后有着不和谐和矛盾的一面,如同冰凉的海面下正欲奔腾的火山,这种爆发前的临界状态就是所谓的抑制之美,这是日本文化悲剧意含的一种:
关于克制和流逝
午夜,耳畔想起伟人的词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
【注】导演:小津安二郎
主演:笠智众、东山荣子、原节子
日本 1953 黑白 画质优良
中文字幕 135分钟
碟商 丽晶和京版
原版 CC公司和日本二区版
【原创作者版权保护声明】
本文版权归原创作者所有,合理使用请注明作者及出处。若有转载,须知会作者
kavkalu1967@126.com
2003年11月22日 星期六 于12时45分
独立影评人:OSAMA KAVKALU 卡夫卡·陆 于 寒鸦精舍
7 ) 在“孝”之外,更预言了东方式家庭的崩解,预言了将孝道视作宗旨却难免情感隔离的亲子末路。
{★★★★}
慕名《东京物语》已久,我直到昨天才完整地观赏了这部电影。从影史的角度看,《东京物语》的伟大是毋需多言的,它如沐春风的超然气质、它无比细腻的生活描摹都空前地自成一派,在大批疲于追求戏剧化的经典电影里,《东京物语》的存在格外另类与质朴,我不断在问自己一个这样的问题,想必一定也有数以万计的影迷问过相同的问题:为什么从没有人将一个简单如斯的主题拍到如此的极致?
但从电影的角度看,《东京物语》却很难被轻易地奉上神坛,换言之,这绝不是一部即刻的经典。它的超然和白描几近融入了生活这一无法被感官触及的介质中,我们看电影,想获取的是刺激,除开官能的、粗暴的刺激,还有高阶的、智能动物的刺激,《东京物语》给予观众的刺激同生活一样,是抵触感官触及的。只不过生活会让你神伤,电影有时也会。
尽管已经耗字两段,在真正谈及到小津安二郎的主题前,针对这部电影的一切夸谈都是徒然。小津实践至极致的主题是什么?就算你是仅对小津有所耳闻,也该知道他爱不释手的命题只有一个:家庭。但依我看,这是一种过分的简化。Richard Linklater拍Boyhood引得众影评竟折腰,我却始终不相信那是我、甚至是我身边人的少年时代;无独有偶,小津的家庭也不是任何一个屋檐下的家庭——而是受礼节与传统约束、以含蓄为美德的家庭。正是这样的家庭,《东京物语》的故事才得以成立。我无意否决它的普世,但人的共情足以跨越文化的隔阂,这并不代表隔阂本身不存在。作为一个东方家庭的一员,我实在太了解《东京物语》置身的世界,在西方人眼中空缺注解的东西,其实早已是搭建起我这一个体的一砖一瓦。面对小津的电影,我哪怕是冗余的费解也抛却,只顾时而深沉时而枯燥地投身而入。
电影中有一个场景,在开始不久,长子幸一陪父母坐着聊天,女儿和媳妇因天色已晚便打道回府。幸一过了一会儿,转头问父亲累了吗,父亲说还好;幸一接着又问母亲同样的问题,母亲说有些想睡了;父亲这时说,那就睡吧,幸一接下话给父母道了晚安。是母亲真的累了吗,还是幸一真的想让父母早些休息呢?如果你从电影的后半了解到幸一的为人,就会发现都不是。多半是幸一早就坐得不耐烦,想催促父母赶紧回去睡觉,父亲一开始没听出儿子的弦外之音,但母亲却听懂了。母亲一听懂,父亲就也懂了,父亲一同意,儿子便干脆把话结掉了。小津的人物同大多数我们生活中把喜怒哀乐藏进客套话里的普通人一样,礼仪约束着他们的举止,令他们常常陷入窘迫的两难境地。夫妇两人互相笑着告诉对方心满意足是这样,谁也不愿麻烦只好打趣流落街头也是这样。
因为我太熟悉这些笨拙的陋习,我能从中读出无止境的哀伤。小丑的笑脸底下其实在落泪,爱面子求知足的父母心里其实也在滴血。小津的影像风格,在我看来,最深奥的不是与视线齐平的低镜位、或是将主要的情节镜头切隔开的pillow shots,而是他欲言又止的人景同框。在这里,反复出现的是父母佝偻的背影,草地上、河岸边、公园旁。他们就像漂泊在巨大的东京,变的是景色、没变的是他们的落寞。你知道小津想吐露什么,但他只是缄口不语。
这对老夫妇是可悲的,但他们的可悲没写在胶片的正面、或背面,他们的可悲抵触感官的触及。但亲子关系——小津真正想谈论的话题——正和这种传统难分难舍。《东京物语》讲述的故事,是世间的无奈,是传统道德在人际流动间做出的妥协。亲子的纽带在童年最为强韧,但当子女工作、婚嫁、离开父母身边,所谓血浓于水的纽带便一天天渐弱,到《东京物语》中的子女时,已迫近分化为两个世界。这两个世界从此就不再交集吗?怎么可能。它们会不断地交集,直到某一方的寿命迎来终结。在“孝”之外,《东京物语》更预言了东方式家庭的崩解,预言了将孝道视作宗旨却难免情感隔离的亲子末路。但如果这部电影仅仅是为了给无数家庭敲响丧钟,或仅仅用某种尖酸的腔调来描述葬礼后子女争抢遗物的场面(听上去像是Pistol Annies的歌),那它没办法走进任何人的心里。给整部电影灌注进生命色彩的,是纪子。
多么完美的女人,我看的时候在心里如此惊叹。她温婉、贤惠、孝顺,不辞劳苦,谦虚真诚,她的笑容能融化一切人心的冰川。封闭无望的电影比任何其他电影都更需要一个出口,一个拯救所有角色与观众的善意化身,纪子就是这样的人。按照今天的标准,纪子的顺从和无瑕也许是男权社会的产物,但在电影中,她是不完美的。她发觉自己逐渐忘却了死去的丈夫,逐渐与曾经的家人渐行渐远,但她抗争着自己的私心,哪怕她的私心从来都是另一种无私。
我想起我看过的上一部小津的电影,《独生子》。《独生子》给我的触动远不及《东京物语》,某种程度上是因为小津的第一部有声片把人物的心理阐释得太透明,想来总少点回味。而《东京物语》的最后,纪子和父亲来回几句客套作罢,父亲拿过母亲的手表赠予纪子,纪子突然掩面而泣,只字未发。没有比这更好的、为这样一个平淡寂寞的故事拉下帷幕的方式了。
胶片就是细节丰富啊。尤其对于小津这样见微知著一叶知秋的导演。取景的角度典型的日式美感,且又远中近景层次都在。甚至人物道具的位置都好像刻意小津化似的,看上去非常和谐。夸张的透视只用于列车,眺望的平铺画面简洁令人印象深刻。欧巴桑在海堤上笨拙地爬起来那一幕,奴家差点哭出来。
京子:哥哥姐姐们应该再多待几天的 纪子:大家都很忙啊。 京子:可这样太自私了。只顾着自己,马上就回去了。 纪子:这是没办法的事啊,因为他们有工作。 京子:可嫂子你不是也有工作么?他们太自私了。 纪子:可是,京子啊…… 京子:妈妈一死就要拿东西做纪念,我一想
片中的纪子,好善良美丽的女人,一个完美的日本女人。
所有想说的都在电影里,相信每位观众都会有很深刻的体会
“兒女們未必不愛自己的父母,他們相信自己是愛的,但卻在日常生活的淘洗中漸次失蹤了那份感情,愛與尊敬只剩下一個自以為是的幻影。”
这部电影里可以看出的东西太多了。比方说如果注意了尾道家中的鸡冠花,就会明白黑白影像为彩色影像所不能取代的魅力。母亲在热海的防波堤上说,“东京游览过了,热海也来过了,可以回家了”真是对人生非常隽永的总结啊。
寒假的一天,父亲出差,我和母亲一起窝在卧室看电影。她想看热闹点的,我坚持看这部,后来她看睡着了。当我看着电影里慈祥的老奶奶时,看着熟睡的妈妈,我觉得这就是天下母亲的模样。
刚到东京的时候,妈妈说:“原来东京这么近。”决定离开东京的时候,妈妈说:“东京真的太远了。”
东京看过了,热海也看过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原节子小姐过世后的一个早晨重看。结尾她说:“不如意事太多了。天天一事无成的过日子,也十分寂寞。我内心深处,还在等待什么似的。”什么都不好的时候幸好还有好电影。
生活总是让人失望的
在国内软件上对日本电影的一星评价真的是爱国吗?本质只是没能力为国家做贡献只能在国人的软件上大骂国人想展现自己跟风赛博式爱国精神的网络小丑罢了😅
黑白画面里孩童歌声中远去的火车,我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画面呢?各自的寂寞难以传递,说到底人活着还是为了自己,我很难过。
这世上本来就有许多令人灰心的事情。所以,还请你不要太灰心。
东京那么大,如果有一天走失了,恐怕一辈子不能再相见……
刚开始的几幕,觉得极做作,哪有众人说的这般好?再耐心看下去,方发觉,在表面的客套和微笑下,内心深处的悲凉。“其实我们是很幸福的。”“是啊,其实我们是幸福的呢!”等到我老时,也会这样和老伴相视而笑么?
电影在流逝之外,人的变化在流逝之外。还有,这世界真让人灰心。
看电影时总能一眼分辨出谁是刻薄的,谁是善良的,然后在心里默默评判着。可谁又能真正客观地评判自己呢,我们对父母是不是太过冷漠呢,我们对他人又够不够宽容呢?或许让我们灰心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我们自己。
就这么默默地掉下了眼泪,想到了前几天爸妈要走的时候,我居然有“终于走了”的放松感,真的感觉到自己就是这样一点点变得自私了。
经典作品是这样一些作品,我们越是道听途说,以为我们懂了,当我们实际读它们,我们就越是觉得它们独特、意想不到和新颖。